千里第一个认出来:“是侦察机!”
他打过淮海,在解放南京的时候,就见到过这种飞机。是美国人在打仗之前的先僚机,用于侦查目标。
雷公喃喃:“这里是中国啊,怎么会……”
但是伍千里已经在大吼:
“——七连的,就地躲避!注意隐蔽!”
余从戎第一个窜了起来,飞快的朝着旁边的集装箱堆里蹿去。平河、雷公等人也动作丝毫不慢,快速跟着藏身于内。
千里将几名译电员同志拉进去,一转头,看到徐青准备往火车上跑,但是前面都是人。
他大喊:“伍万里,过来!”
徐青惊醒。
他确实有些慌,没有经过这方面的训练。不过马上就听从伍千里的呼喊,两步飞跃朝着他奔过去。
四下的人群,原本懵懵懂懂的战士们也纷纷急速动了起来。大多数战士以前见到的都是日式飞机,对美式飞机虽有所陌生,但同样知道事况紧急。
“是美军侦察机!在江对面!”
“到风雨棚下躲避!快!”
“快!快!快!”
九兵团的战备素养此时体现了出来,在各连各营的士官指挥之下,所有士兵们都快速放下手中的活,到火车,风雨棚,集装箱的覆盖范围,就近迅速躲藏。
挤着,拥着,堆着,趴着,跟叠罗汉似的场景都存在着,成千上万的士兵们藏在一块块白布棚架之下,这一刻谁都不嫌弃谁。虽然狼狈,但这是必要的。
侦查机的速度很快,在天空中携卷着滚滚轰鸣声,但战士们的速度更快。
站台和风雨棚相隔很近,辑安站在边境,本身就是军事化管理,做了大量的掩护,许多地方都用布遮盖伪装,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
刚刚还漫山遍野的战士们,像鱼融入了大海,纷纷消匿不见。
侦察机的发动机在上空轰鸣,声音忽远忽近。似乎在某处盘旋。
集装箱的角落里。几十个战士趴在一起,贴着地面大声喘气。
千里摸了把冷汗。忽然想起什么,问张小山:“车上的电台全部关闭了吗?”
张小山好像也没经历过这种场景,他微愣一下,随即马上回道:“电台都是随箱关闭的,即使开启使用时,我们都保持无线电静默!”
千里呼气:“那就好。”
徐青在一旁听明白了。电台如果使用的话,就会发出信号,随机会接收到许多电子信号和电磁干扰,从而会发现地区的异常,只有进行无线电静默才能避免。
他问:“这飞机算是越过我们边境线了吗?”
余从戎:“肯定是的!”
千里拍了他下:“小点声!”
余从戎都囔:“飞机还能听到?”
徐青没问到想要的答桉,不过一旁的张小山却开口道:“不算。”
他侧耳听了一下,这个角度看不到天空,却能听到声音。
随后他解释道:“声音很大,但是距离其实还很远,应该是在西南角的天空,那里还属于是鸭绿江范围。这架飞机只在朝鲜那一边江界盘旋,按照国际上对国界线的认定,只要不进入我方这一半江界线,就不算侵入我国领土境内。”
雷公惊奇道:“不愧是北京来的同志,见识就是不一样。”
懂这么多,大学生?
徐青也抬眼,瞧了他一下。
他来自后世,对此都不算很了解,而在这个知识极度贵乏的年代,就有这样的认知和知识面,显得极为少见。这位估计家庭身份也不是一般人。
余从戎没想那么多,皱眉道:“就算这样,那他们也太嚣张了吧!”
“的确。所以斯大林同志说,落后就要挨打!我们刚刚建国,一切都还在发展,美国人仗着有原子弹肆无忌惮。但这不能成为挑衅我们的借口和理由!”张小山点点头,也是如此道。
千里:“没错,我们不愿意挨打,所以我们才必须打!”
徐青深以为然。
几人正说话间,飞机盘旋的声音渐渐远去,有负责侦查的士兵心查看,大喊道:
“飞机飞走了!”
徐青几人也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这才纷纷的从风雨棚内钻了出来。但是经此一下,车站的氛围更加严肃,所有九兵团的部队也显得更加忙碌了。
梅生拍拍灰道:“看来我军前线已经打响,美国人已经对我们有所防备了!这是派侦察机来看我们有没有出兵,我们的火车一直停在轨道上,不知道是否已经暴露?我们要不要撤离这……”
他话还没说完,车站大喇叭就已经在头顶响了起来:
“九兵团听令,各部即刻登车!各部即刻登车!”
“我亲爱的指导员你说的可真准呐……”千里深吸一口,回头大喊着:“大家快上车!”
七连所有的战士们纷纷跑向火车。这是为了防止飞机再回来,叫来更多的战斗机组进行轰炸,所以现在就出发,把火车开走。
一边跑,徐青一边在问:“我们不在这儿过江吗?车站对面不就是鸭绿江,好像还有桥?”
千里大声回道:“过不了!我们接到的命令就是去安东,飞机在这盘旋,恐怕这里也有暴露的风险。先上车再说!”
“快,动作快,动作快!”
所有人脚下不停,背着枪,抓着包裹,飞快窜进火车。
火车已经在烧煤,蒸汽喷雾飘起,汽笛声已经响起。
徐青看到车站门前还有几件棉衣没来得及抱上车,赶紧蹲下身子把它们抱起来。雷公回头喊着:“别搬了,上车要紧!”
“没事!马上就好。”徐青没抬头,迅速把捡起七八件棉衣厚厚地抱在胸前,挤在人堆里上了车。
雷公搭手接过,责问中带着关切:“这么多人,你差点都被人踩着了,没看见吗?”
“我怕大家冻着……”他对电影里寒冷的天气记忆犹新,这点棉衣根本就不够用的,能多带一件是一件。
余从戎走过来,搂住徐青,使劲揉了揉他的头:“小万里这也是好心,雷爹你也不用太苛刻了!”
雷公瞪眼:“用得着你说?”
这边。
火车即刻就要再次出发。千里作为连长,已经在清点人数:“人都到齐了没?”
“二排到齐!”
“三排到齐……”
“一排也齐了……”
余从戎在他旁边,还在那义愤填膺地说:“这美国人太嚣张了,咱们的边境线,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徐青也点头:“的确是,可惜我们没有飞机。”
“以后就有了!”余从戎大手一抓,“小万里,我话放这了,等过了江,让你看看我余从戎怎么打他们!”
徐青笑了,“就你一个人厉害,我们难道不打了?”
“打,都打,必须打起!让嘞些个杂种,让他们看哈儿老子啷个有好凶!”
他一急,四川话都冒了出来。
说完,不待徐青回,他又问:“对了,刚才没注意,你说连长领回来的那个小北京,他怎么知道那么多?”
徐青:“……人家有名字,叫张小山。”
“那不还是小北京吗?咋还不能叫,我们指导员还是个老上海呢!”
“那你不得是个老四川?”
两人正说着,张小山从后面走了过来,人未至,笑声先到:“两位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余从戎就回:“聊那小北京呢!”
张小山愣了一下,余从戎也回过神来,发现正主就在这。
徐青在旁微微咳了一声:“别介意,他爱给人取外号……”
“哈哈,挺好,还没人这么叫过我呢,不用太客气,不过平时你们叫我小山就好了!”张小山展颜一笑,没有在意。
徐青感觉他有点来头,也不知道他这是不是假名,随口道:“……其实小字不好。”
“为什么不好?”
“小万里,好听吗?”
余从戎不服:“怎么不好听了!”
张小山也笑了:“小山不好,那换成…大山怎么样?”
“大山?”
徐青微微愣住,不自觉的道,“大山,是个说相声的外国人呢……”
余从戎:“啥?”
张小山也没听清,疑惑看着他。
“没什么,想到了一个笑话,哈哈……”
“切!”
徐青见他们不知所云,自己却笑了起来,在这个年代里,这是只有他一个人才知道的笑料。
可笑完,他突然间又有些落寞:
自己还能不能回去了?
这次上火车,可能就是最后一次坐火车了,不再是北上慢慢流浪集结,而是真正进入朝鲜。越临近这个恐怖的战场,身上越是有一种难言的发紧。
“车开了,车开了!”
战士们登车完毕,火车开了起来。
大家都往外看去,车站上全是挥手送行的驻地士兵和车站人员。徐青看到了那个副站长,那位烈士家属女卫生员,扎着麻花辫的小女孩,还有很多很多送了他们棉衣的人们。
他们没有发出声音,但都看着九兵团这十几列火车慢慢开动,站在风雨棚下在默默致敬,在挥手,在表达远行出征的敬意。
几人对着外面挥了挥手,短短几天他们似乎就经历了好几次短暂的相聚、分开和离别。然后在惊惶、未知之中踏入征途。
徐青回头,问:
“安东在哪?”
“祖国的北边。”
“鸭绿江大桥呢?”
余从戎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张小山接道:
“比祖国北边还要北的地方……”
徐青点点头,回过头去。对于他们来说,这里恐怕就是能看到的祖国边境最后一个地方了。
古人说万里赴戎机,他却知道,他们再行下去,此去不止万里,也不再是故土。
他内心挣扎着,历史在一如既定的往下重演着,自己彷佛洞悉一切,又好像无能为力:我该怎么做,怎么拯救我的战友,拯救这些最可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