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埋。其实是就地拿草木掩盖,战士们站在山岭两端较高位置警戒,几个排战士分出来一批,迅速将地上七零八落的尸首掩埋进山沟。
把物件物资搜了一点,看了看还有不少的韩国人尸体,徐青忽然又道:“换装。”
“啥?”
“我说,换装。”
大家愣了一下,随即纷纷把身上的棉衣脱下,把里面的军装扒了下来套外面,余从戎一只手不方便,让宋卫国帮他,小声道:“万里这是要干什么……”
“心里有火。”宋卫国悄悄回应,他跟着徐青最久,明白徐青越生气,越安静,整个人就像一汪深潭一样深不见底,悄无波澜,可往后爆发出来的波涛和力量也会更恐怖。
远深处冲杀吼声越来越烈,原本他们也是其中的一员,而现在只能趴在这。
“过来开个会。”徐青招了招手,一圈的战士趴在石头草丛里,侧耳听过来。
他看大家的样子,摸了一把有些僵硬的脸说道:“从今天起——我们要做一支没有番号的部队。”
“啥意思?”余从戎愣住了,他刚被这些尸体激的怒火上升,现在一听这话急着要站起来,“咱们不能叫解放军,现在还不是志愿军了?”
宋卫国拉了他一下——“姓宋的,你丫别乱扒拉我。”
徐青看了看不远处的尸体,郑重地说:“我不希望你们当中再有人白白牺牲——我们得做点什么。”
“那也不能……”
雷公给他拍了下去,吹胡子瞪他:“别闹腾!好好听万里说。”
“富则炮火覆盖,穷则纵深穿插。我们现在孤军深入,你们能看到这些战士,死在刚刚雪坡里,死在这敌人的机枪口下。”
“我们扮过美军,坐过汽车,骗过飞机,还是老办法,把我们的东西都扔了,全换美国货……我们再来次瞒天过海,伪装深入敌后,争取来一回完美的突袭炸桥!”
徐青摸了摸手里的步枪,缓缓说着心中的想法。
他想的很简单,争取最少的伤亡,获取最大的胜利,这一周多的大部队围歼战和高地守卫战,让他更加坚信这个念头。
周边几圈趴着的战士们听了后,个个想起了之前,他们在新兴里一路被飞机护航,屡次战斗中打了个敌人措手不及,只是后来被识破过。
梅生犹豫道:“上次可是被美国人不小心看出来了,这还能管用吗?”
徐青点头,轻声说道:“所以这一次我们要更彻底。还记得尼古拉斯排那支伪军吗?我们打交道那么多天,我去那侦查了好几回,知道不少具体信息,这回我们扮他们。”
他看了一眼大家还在思考,他也理解,“只要有一丁点希望,能够少牺牲些人,我认为是值得的。”
梁有地想到素来和自己爱拌嘴的广福生,那个胖胖的山东聊城大班长,一块尸骨没留下,他第一个开口:“我同意!”
宋卫国马上跟着说:“我也同意。”
刘志毅也道:“我也是。”
雷公呵呵开口:“那加我一个。”
梅生作为指导员,虽然受伤颇重,但一向深明大义,他只是略微思索,便大概懂了徐青的考虑和做法。
千里没说话,他已经把行动指挥权交给了徐青,见其他战士们都看着他,笑着点点头道:“我没意见,只要对战斗和任务有帮助,我都支持。”
其他的战士们有一个跟一个,都全部举起手,眼下只剩下了余从戎还梗着脖子。
雷公拍了他一下道:“你小子今天抽风了?这么犟。”
“我没说不同意,我是不乐意,可那是我怕死在这没人知道啊……”余从戎支支吾吾的看着大家,连忙也举手表态。
雷公斜他:“你能死得了?——这么多人都挨了枪子,就你还活蹦乱跳,谁刚嚷嚷‘一只手能打死十个敌人’的?”
余从戎涨红了脸:“这不是刚才万里没说全吗,我理解错了!”
大家伙见此,也不知说什么好,徐青点点头,耐心道:“行了,少数服从多数,没问题就不耽误时间。马上执行。”
“是!”
远处侦察兵打了个手势,四处无人,队伍很快就离开这片朝鲜公路。
往前还有不少尸体,边走遇到敌军的衣服就拔下来,脑花沾血,有的尸体已经放了好多天都隐隐发臭,大家也不嫌弃是死人的东西,趴下来就穿上,
为了打仗,没二话。
七连不光换了装,一路走,把身上有志愿军标签的东西,再一次剪掉,扔掉,这已经是第二次这么做了,上一次是在火车上。这一次更彻底,为了逼真,里里外外连棉服带袜子全换成了美国货。
沿途的山谷、草丛、山沟里于是都丢下了不少毛**勋章,手册,撕得细碎的纸片,解放鞋垫,一路搜刮来的美国人的稀罕玩意全部装在了身上。
等清一色扒下雪亮的钢盔戴在头上,束紧腰身,除了亚洲人外貌,他们又成了一只正儿八经的美牌装备队伍。
徐青看了看大家,深呼一口气:“从现在起,从今天开始——我们就是李承晚伪六师的散兵连!我是金浩贤,伪六师步兵三排排长。”
他根据身形一一过去:
“哥,你就是伪六师六排长,金银赫。”
“雷公,你是崔忠国,特务排少尉。”
雷公:“靠谱吗这……”
“在美国人眼里,亚裔都长一个模样,而且这些人都被我打死了——死无对证。”徐青立刻回答道。
他又朝着梅生说:“指导员,你是朴承希,伪残军顾问。你再教大家操练几句简单的英文和韩文,遇到敌人咱们能不说话就尽量不说话,做败兵之势,别露了馅。”
梅生全部记录下来:“好,没问题。”
余从戎连忙搓着手问:“还有我,那我呢?”
徐青看着他,为难道:“你……嘴太碎了,你装哑巴吧。”
“没名字啊……”余从戎傻眼了,几个排长都有,感情到他这儿就没了。
“有,怎么没有?”徐青念头一动,“尼古拉斯那家伙手下就有个哑巴兵,我在山下第一个碰到的李承晚兵,当时行踪差点被撞破。”
雷公起了兴趣:“也被你打死了?”
“不,他尿了——当场吓死。”
余从戎嘴巴微撇,白了一眼。
众人轻笑起来。
徐青挥手:“继续出发!”
大家这下走起路来,也不特意掩埋身形,但也没有大路朝天的走在公路上,而是在山顶间以步兵形式前行。
夸擦夸擦夸擦……
身上的钢盔,铁器枪炮,摩擦着带皮带点的粗大军靴军装,走动之间不时发出声音,以往他们顶多外边套着美国人的防寒衣物,这一回是完完全全换了身皮。
过了机场范围不到两公里。
到了清晨时分,早晚间的天光亮通起来,战火的覆盖面已经变得稀少,周边的环境又恢复成了大家许久未见的雪景模样。
往后风平浪静,七连出乎意料的没有遇到任何敌人——不管是志愿军,还是美国人。
周围枪炮声也越来越不可闻,只偶尔公路两侧能看到一些炸毁的汽车,零星的炮弹轰炸或是战斗过的痕迹,地上不时的出现尸体,公路上、山坡上、树林里到处都有,但数量大大降低。
刚开始,每遇上一处还会过去检查一番,时间久了,大家也都有些麻木了,不再仔细去摸尸,基本上已经没有什么好东西,子弹装备什么的早就被捡走。
确定没有装死、还活着的,便匆匆离开赶路。
走走停停,早上八点多钟的时候,天上乌拉拉的来了一群飞机,八点整飞过去的,大约九点多钟又飞了回来,他们就在这附近的山脉不断的巡逻,偶尔低空俯冲。
“这些飞机又在干啥子……”七连打了个时间差,偏偏飞机不走,大家只好就地卧在雪窝子里小眯一会儿。
徐青杵了一把新的m19冲锋枪拿在手上,眯了眯眼:“美国人要逃离下碣隅里的趋势越来越明显了,恐怕是做公路撤退侦察。”
“他们真退吗?”战士们其实心里还有点不大相信,宋卫国开口问出了大家的疑惑。
美国人一直以来打的很勐,哪怕很怕死,所有人嘴上都说是他们纸老虎,可那强大的火力所有人其实在心里和行动上都提起了十二万分的警惕注意。
徐青把枪管用草编织包裹起来,检查完子弹后,摇头说:“不管退不退,这桥我们是炸定了。”
千里翻着指挥部给的资料,开口解惑:“二十军已经有队伍炸了一回桥,美国人第二天马上就修好了。”
“瞧,那肯定有事。”雷公转头,“说穿了还是纸老虎,不敢死在这。”
“那前面炸桥的队伍是哪支?”
“不知道。”
“你说,他们不会已经……”
徐青见越聊越远,连忙掐表计时:“全体都有,原地休息半小时。”
大家于是合眼闭目,所有人包括余从戎在内其实都比较累,哪怕有再多的胡思乱想,也只能抓紧时间,在寒冷中迷迷湖湖的进入了梦乡……
徐青看大家都裹紧了衣服被子,没裹紧的他连忙盖上去,看了一圈才放下心,依旧凝神以待,他从干粮袋里抓上几把黄豆,又拆开两块巧克力,塞进嘴里缓慢的咀嚼着。这是高蛋白的东西,能够迅速补充消耗。
三十分钟后,他准时掐表:“起来,起来。”
众人一个激灵马上醒转,爬枪卧马继续过山岗,飞机过去,山路过去,雪峰过去,冰冷的太阳过去,到处是寒冷的风雪,平缓跋涉的雪岭,不算很难走,但异常小心翼翼。
七公里……
五公里……
三公里……
随着离地图的地点越来越近,大家也更加谨慎起来,在临近的山脉较高点,拿望远镜可以远远的能看见那儿的地势。
——前方就是水门桥。
“看见了,看见了!在那。”
徐青招手,大家在背阴处躺卧下,这附近地势比较复杂,比路上又复杂了几分,望远镜里能看到桥:
小小的桥面,狭窄的过道,坐落在两边的山岭间,周边没有其余的路全是崇山峻岭,桥上是几间迎山而建的小房子,隐约有人把守,桥下是一望无底的悬崖。
然而还不止这些……
徐青看着看着,忽然发现那桥附近的盘山公路前几公里处有一支行军队伍,周围还有大量人群。离这边不远,只隔着一道山脉,就在前方山脚下。
“咦?”
徐青忽然惊疑一声。
那是……
他不确定地看了数眼,然后缓缓放下望远镜,从夜里出发到现在,第一次深深地皱起眉头来:“见鬼,他们怎么会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