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他娘的冷啊……”
刚到战壕出口,刚刚轰炸完的高地空气中还弥漫着浓浓的硝烟,寒冰冷风刮着爆炸后的灰尘,向他们倒灌过来,不少战士被炮灰呛的连连咳嗽。
徐青连忙道:“都捂住口鼻。”
十二月的朝鲜更冷,大白天的到处都是冰雾,高地上没有遮拦,刮着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战士们身上,身体四肢有刀子割裂般的疼痛感。
徐青裹了裹紧衣服,看向大家:“老广,你带八班去山右,老梁去西北坡——老刘呢,老刘在哪?”
刘志毅举枪:“这儿!”
“好,刘班长,你带人帮雷公看好炮阵地,注意查看四周动向。这是我们最后的火力,千万别给敌人端掉了。”
“是。”
一声令下,战士们有枪拿枪,有炮拿炮,纷纷猫着腰从战壕口鱼贯而出,踏着焦黑的土地朝四周的小山包跑去。
徐青回头看余从戎:“叫侦查班去前边看看,你自己有伤就别去了。”
余从戎一只手还吊着绷带,但另一只已经拿起了枪。他摇头:“那可不行,我的弟兄得我自己带!”
徐青看他坚持,也就不再多言:“那注意点,不行别逞强。”
“知道啦!我的万里连长……”
现在伍千里不在,这个年代的战士们没那么多花花肠子,谁能带他们打胜仗,他们就跟谁。徐青这些天的战绩和指挥能力所有人有目共睹,于是大家一致认可他成为代理连长。
技能升级后,徐青吸收了很多各种各样的战场记忆灌输,对于部队指挥而言也有一些经验。对于大家的信任,他也不怂。
徐青出坑道后,带着冷枪班奔向高地前沿,目光扫射,寻找有力的作战位置。
但环顾一圈,昨天连夜抢修的简易掩体和坑道又没了,到处成了一副光秃秃的景象,周围都是山火。
特别是凝固汽油弹,美国人又补充了新的,打到哪里就烧到那里,连土石积雪那些根本没有燃点的东西都烧了起来,那些防御工事在满山四处一片稀稀拉拉的火海,一烧既没。风一吹,呼啦啦的火星子还在到处直冒。
这些炸弹炸开的不仅是山地,还有他们的心血。
“……没事。”雷公看到他这副模样,走过来,“大不了再修就是了,这也不是第一回了。”
徐青点头,回头喊起来:“各班分一半人,马上就地挖战壕阵地!”
高地山头的土刚被炸的翻了一遍又一遍,现在踩上去还是软的热乎的,冻土都蓬松了,往日的经验告诉他——再过半小时不到这些土又会硬下来,现在是最好的抢修时间。
“来了,二班的,这边!”
“快挖……”
趁着这个时间,所有的战士把枪背在身后,然后掏起为数不多的铁锹,用铲挖,用棍杵,用手掏,在炮弹坑的基础上,挖出一个个浅浅的战壕,把蓬松的黑土堆积填实,勉强充当架枪、藏身掩体的用处。
别小看着这么一点东西,小小的一层掩体可能就是救下战士们命的最后一道防线。
徐青招手:“平河,卫国,带大家到前沿阵地上埋伏好。”
冷枪班虽然成立不久,但每天晚上徐青和平河手把手的教导,已经有了雏形,大家很快四散在高地周边,目光清冷盯着山下。
“快点,给把劲!”
雷公和刘志毅跪在地上把土面铺整,迅速构成一块平地,战士们摆上仅剩的那几门迫击炮和榴弹炮,抓紧时间调试。
时间不可谓不急。
从二十九号晚上起,美国人便开始有意识的报复冲击,一要准备打阵地了,飞机大炮便被拉过来先轰上几轮再说,然后趁着志愿军产生伤亡乱阵脚时,便派着一支支小队四处分散朝上面冲击。
美军指挥官也学乖了,在根据志愿军作战的习惯和并不丰裕的火力,不断压制进行消耗战。
这打到了大家的痛点上。
九兵团的后勤运输路线已经断了好几天,沿途的物资都送不上来。
东山这边高地上,可不止有七连一支队伍,许多守阵地的队伍情况更糟糕已经弹尽粮绝,好几天没东西吃只能啃树皮树根,树皮树根也有限,他们只能饿着肚子赴死战斗。
雷公带着炮排到了高地右边,那边是他们一贯的炮击点;余从戎受伤了,但是火力排仍旧冲在最前,在蓬松黑泥土堆当中卧倒,将一挺挺机枪松垮垮的架在上面;
徐青看了又看,似乎已经没有什么要布置的,他见有战士在数着自己的子弹,一颗一颗的清点。
于是转头问:“我们还剩多少子弹?”
梅生随即拿出胸前的小本子快速瞄了一眼:“还能打两个白天不到。”
他心里面马上默默计算起来。
当上了连长,哪怕是临时的,徐青也感受到这个身份职务的巨大责任和压力。
他不再是一个人孤军奋战,而是要照顾那么多人,一百多人,每一个人都是一条鲜活的生命,他任何一个决策的失误都可能导致他们的丧生。
要是美国人今天不打,他们能坚持两天,美国人要来了,两天的量也许一场战斗就会打完,也许还有剩余。这都是未知数。
他仍然有些不放心,又对远处吹起哨子:“老广,老梁,南面和西北面——都到位了没?”
隔着一条山嵴线的广福生,很快吹起响应哨:
“哔哔哔(已经作好战斗准备)!”
梁有地也挥了挥手。
梅生是个有谋有略的上海人,他有文化有知识,也有着高情商,作为连指导员,他明显能看出徐青内心的担忧。
他放低声音:“大家都有数,大胆指挥,不要有任何负担,我们都相信你,也支持你所有决定。”
“好。”徐青听他这样说来,心里微微放心。
今天是他正式带领七连一起战斗的第三天。
前天昨天打得比较顺利,但那明显是美军在例行试探,进行火力配置侦查,虽然打的仓慌,却也没有暴露出什么。
他把兜里一包子弹拿出来,哈了一口气,驱散上面的寒气。虽然更多是心理作用,但是感觉上弹头更加趁手了些。
他将八颗子弹一颗一颗的添进加兰德的弹夹中,然后装填,“卡察”两声,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他的心又慢慢沉静了下来。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
宋卫国趴在最前,回头低喊:“万里,我看见敌人了!”
周围的战士也都听到了。
所有人也顾不得继续挖,满身灰头土脸的从刚挖的战壕小小的遮掩口爬了出来,争先恐后拉起机枪步枪准备。
众人趴在山头上往下看去,大片大半的美军士兵小心往上探,大约有三四个排的模样,人很多,而且一个个装备依旧精良,弹药充足,胸前挂着的两颗手雷都能看得清。
他们猫着腰上来,并没有直通山顶,还是像昨天一样先拿了半山腰的小山坳平台,沿着山嵴现在做防备。
昨天那里的防御工事刚被徐青炸掉,现在他们又抬上了大量新器材在那里堆积着,钢的,铁的,还有许多他都不认识的东西,在紧急修筑,阵地形成的速度、规模和强度远比七连要好。
徐青已经看得麻木了。
宋卫国在侧右前详细报告:“敌三只小纵队,约一百二十多人,正在试探往山上来——预计一分钟到达我方指定交战位。”
眼前山坡上残留的雪地里,还有不少尸体炸开后在地面留下的血雾残迹,一大块一大块的,有他们倒下的战士,也有被他们炸死的美国人。
徐青眼前嘴巴有些干,他舔了舔嘴唇:
“跟昨天一样,不让一个敌人上山。”
战士们于是把头埋的越低,浑身卧在周围不停挨炸的颇为腥臭焦黑的泥土里,手已经摸上了枪栓,只小心露出一双双眼睛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