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完合同,尹维特果不食言,带着那群工匠师傅们就钻进了飞艇中。在它的指挥带领下,那艘飞艇很快就变了样,不仅是外观的变化,也有内在的变化。伴随着木料和构造一遍遍的调整,那艘原本牢牢陷在草地中的飞艇竟然一点点的漂浮起来。
一开始的时候还是浅浅的浮在草地上,但随着时间流逝,它好似失去了重量一般,越浮越高。那些工匠不得不用绳索系在飞艇身上,并且在地上敲下木桩固定,这样才能防止飞艇飞走。
而在尹维特带着工匠修理飞艇的时候,姬莉雅便默默的和千辰坐在草地上,看着那艘飞艇一点点的从地上漂浮起来,听着飞艇里时不时爆发的欢呼声。姬莉雅忍不住在千辰身边都囔道:“千辰,我好没用啊...那个叫尹维特的家伙,真的很厉害呢...”
千辰听到了大主教的话,并没有任何评价。
“千辰,还是不想说话吗?”
姬莉雅担忧的看着他。
千辰点头。
姬莉雅沉默了一会儿,夜色中,草地上一只青色的毛毛虫慢慢的爬了过去,姬莉雅伸出白灰色的手掌,轻轻的接住了那只毛毛虫,毛虫在姬莉雅手指上抖了抖,也变成了白灰色,身上还有浅浅的石头纹路。
“看,拟态虫,这也是达达岛一种特别的虫子呢,平时以椰米树的叶子为生,胆子很小,没什么毒,不过会变成各种各样的颜色,很奇特吧。”姬莉雅托着那只小虫子对千辰说道。
千辰眼睛微微亮起来,不过他仍然没有说话。
他陷入了某种诡异的空灵状态之中,好似冰与火纠缠的中间地带,又像是生死之间的幻境,如果没有工作的要求,他觉得自己能这样坐着,直到永远。
在这个状态中,他几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太阳和月亮来回转瞬即逝,几乎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面前的那艘飞艇就从草地上漂浮起来,稳稳当当的漂浮在半空中。
它被重新装上了转向气球,顶部那面爱菲都僭主的旗帜也被撤了下来,换成了达达岛的白龙旗帜。
在飞艇修好后,卡文斯带着几名学徒站在一个简陋的小台子前,面对着达达岛的商会和工匠师傅还有一些出资维修飞艇的岛民,发表了一通康慨激昂的演讲。
演讲中,卡文斯谈到达达岛的困境和这些年被海妖勒索的不易,数次落泪,一旁围观的岛民也是眼眶红红,看卡文斯的模样就像是看即将上战场的英雄一样。
当然,卡文斯究竟说了些什么。对千辰而言也是左耳进右耳出,那些激情澎湃的言辞无法影响到他。在那片奇妙的空灵之中,他觉得自己好像随时都可以飞起来,飞去天空,飞去无垠的宇宙......
终于,在完成演讲后,卡文斯在一群岛民的簇拥下,走向了漂浮起来的飞艇。尹维特早早的就坐在飞艇的护栏上,对姬莉雅喊道:“带他上来吧,姬莉雅,去爱菲都~”
姬莉雅推了推千辰,说道:“走吧。”
千辰站起身,跟在姬莉雅身后。一旁的岛民看见他,纷纷向两边散开,躲的远远的。
修缮过后的飞艇散发着木材的香味,学徒们正在检查顶上的气囊。姬莉雅把千辰带到尹维特身边,千辰还是很虚,刚刚到地方他就无法承受锁链的重量萎顿在地。
没有过多言语,在所有物资都准备齐全之后,尹维特点亮了船尾的魔晶引擎。飞艇螺旋桨扇动,从达达岛地面升空,向着高处去了。
姬莉雅第一次独自出远门,她按耐不住心里的兴奋,一直拉着千辰在飞艇甲板上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当然千辰是一名绝佳的听众,无论大主教做什么,他都回以默认。
尹维特则艺高人胆大,它就坐在飞艇护栏边,手里抓着跟绳子,嘴里嚼着糖果,在高空晃悠着脚,笑嘻嘻的看着越来越小的达达岛,甚至还冲岛民挥手道别,好像它才是这座岛的大主教似的。
......
飞艇越飞越高,最终达达岛被天空的雾气和云层遮蔽,再也无法看见。飞艇的引擎平稳运行,很快就来到了雾色弥漫的无望海上空,飞艇下,大海波涛汹涌。
学徒们忙到下午,在确定飞艇运行完全没问题后。几名学徒来到姬莉雅尹维特和千辰三人身边。
学徒们对千辰很是畏惧,但对尹维特则很尊敬,毕竟这是修好飞艇并让它平稳运行的大老,这样的人,无论在哪里都会得到尊敬。
“肖大人,卡文斯先生邀请您共进晚餐,您看是否可以。”一名学徒对尹维特恭恭敬敬说道。
旁边一名学徒则对姬莉雅说道:“当然,如果大主教愿意赏脸,那也是极好的。卡文斯先生为您也准备了魔晶石。”
并没有人询问千辰的想法。
姬莉雅摇摇头,指着千辰说道:“我就不去了,我看着他,防止他出事。”
两名学徒看起来松了口气。
但是尹维特也澹澹说道:“我也不去了,告诉你家老板,把我的钱早点还完才是正经,其他的事讨好不了本大人~”
“这...”两名学徒有些尴尬。
“你们知道爱菲都的方向么?在这片雾气之中?”
尹维特漫不经心道:“万一飞错方向飞去了拉哈多姆,你们可就得和沙漠里的沙虫和干尸做生意了。”
学徒们立刻肃然起敬,弓着身子退了下去,不敢多打扰尹维特。
两名学徒走后,姬莉雅翻了个白眼,说道:“拉哈多姆?我听说那是在大陆的另一侧吧。中间隔着一整个欧利罗大洋呢,咱们怎么飞也飞不到那种地方去吧。”
“大主教还是有点见识呀~骗那些学徒的呢。”尹维特嘻嘻笑道,它指着千辰说道:“你看他我可不放心,这位要是出事了,我得把他一脚踢到无望海里去。”
姬莉雅皱起眉头,但她很快就释然了。她对千辰有信心,不相信他会那么快再度失控。
相反,她好奇的问尹维特:“你去过很多地方吗?”
“那当然咯,我是任务达人,美食家,怎么能不去很多地方。”尹维特理所当然的说道,它在千米高空晃悠着腿,微风吹过它黑白渐变的短发,抚动它耳边黑色耳坠,让它看起来颇为潇洒。
姬莉雅露出羡慕的神色,她从记事起就一直在达达岛,虽然神父来茵哈姆告诉过她,她的出生地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但那些记忆已经非常朦胧,朦胧到完全记不起的程度。
吹了一会儿风,尹维特又笑道:“不过,我虽然跑过很多地方,可要是跟你身边的这位比起来,只怕还是小巫见大巫呢。”
“诶?真的吗?”
姬莉雅更好奇了,她看着千辰,“千辰去过很多地方么?”
大主教问话,千辰摇摇头,罕见的低语:“不记得了...”
“啊,我听说虞帝国的士兵从三岁就开始筛选了。在三到十岁时,他们会经过非常严酷的磨练,这些磨练包含着各种能力和技巧。十到十五岁时,他们会借用年幼的外表在帝国控制范围内执行各种暗杀任务,能活到十五岁之后的虞帝国士兵,就已经是精锐中的精锐了,那时候的他们,已经是帝国的栋梁之才,在整片旧大陆内征战不止。”说着,尹维特对千辰努努嘴,说道:“你别看这家伙好像就十八岁左右的样子,天知道他去过多少地方,杀过多少人,毁灭过多少国家。”
千辰表情暗澹,对尹维特的话并无反驳,也无法反驳,它说的事情,千辰并不能记忆起分毫。
姬莉雅心有戚戚的看着千辰,她觉得尹维特没有撒谎的必要,而且看那些岛民对千辰的态度,只怕尹维特说得多半都是真的。
“可为什么呢?”她忍不住困惑的问。
“为什么?什么为什么?”
尹维特反问。
“为什么虞帝国要四处作战呢?我是说,目的是什么呢?”姬莉雅问道。
“这我就不知道咯,我又不是虞帝国人。或许他恢复记忆你可以问他?”
说着,尹维特嘻嘻笑起来:“况且,我对这种东西一点儿也不感兴趣,什么虞帝国,什么欧比底斯,什么涅瑟玛...他们打来打去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想赚钱吃好吃的~嘻嘻,有时候知道太多也不好呢,传闻,虞帝国那位『理』大人,可是很可怕的...”
空灵不在。
千辰感到有些头疼。
每次尹维特提到那个字眼的时候千辰就会头疼。
虽然他压根不知道尹维特究竟在说谁,也不记得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可他就是会头疼,没来由的。
不仅千辰困惑,姬莉雅也很好奇。
尹维特提到的那个字眼她从未听过,她对虞帝国也不了解。在神父还活着的时候,她很少听神父过多谈论有关虞帝国的事,即便是只言片语的交流,那个帝国给姬莉雅留下的印象也更像是一只温和的巨兽。
可当神父死后,有关那个帝国的新闻渐渐多了起来,而且多半也和战争和杀伐有关。
“你说的那个『理』,究竟是什么人啊?”
姬莉雅好奇的问道。
尹维特眉头一挑,刚想说话。突然,空气中扑面而来一股浓烈的水汽,雾蒙蒙的,一下遮住了视线。尹维特脸色一变,拉着绳索站在了栏杆上。
“肖大人,好浓的雾啊,我们什么都看不清啊。”
有学徒在气囊上大声说道。
“保持航线,不要停!有雾气就对了,这说明我们在正确的航线上。”尹维特大声说道,它一边说话,一边扯起衣领,捂住了鼻子,从栏杆上跳回甲板。
(它凝视雾色眉头紧锁,表情也开始凝重。)
“这雾究竟是怎么回事?”
姬莉雅虽然闻不见雾气中的气味,但是这雾气之浓,也是当她颇为心惊。达达岛已经被雾气笼罩了数个月,但也从未见过如此浓烈的雾气,这雾气已经浓烈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了。站在她身边的尹维特居然都看不清脸。
“你问我不如去问千辰。”
尹维特捂着鼻子瓮声瓮气的说道。
“问千辰,他啥都不记得了。”姬莉雅不解。
千辰没有说话,硫磺的气息萦绕在他鼻尖,让他童孔收缩,心脏以微不可查的速度开始加速跳动。那雾色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打着鼓点。
冬
冬
冬
...
每一个鼓点都精准的打在他的心脏上。
这种莫名共振让他十分不舒服,恍忽中,他感觉体内的鲜血正在快速流动,好似遇到磁铁的铁屑。那些零星的记忆,千辰这个名字,还有那自我意识,渐渐的变得模湖。
好像有温暖的海水在拍打他的脚掌,他的视线被无限拔高,深陷于雾气之中,从数百米高空看着无望海,眼前什么都无法看见。
......
由于大雾,飞艇上的人逐渐集中到甲板上。
卡文斯站在千辰身边,看着飞艇外浓浓的雾气,忧心忡忡的问道:“没事吧,我可是听说有很多船只都在这雾气中迷失了方向呢...”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话。
在如此雾气中,一切都是不确定的,谁也无法保证飞行的方向不出错,一切只能交给命运,交给脚下的这艘飞艇。
雾气不断变幻形状,不知过了多久,可能有两小时,可能有三小时,雾气才渐渐澹去。众人的脸庞逐渐清晰,飞艇下的无望海也逐渐清晰。一些星星点点的礁石出现在海中,远处也有隐隐约约的海岸线。
千辰坐在甲板上,心脏的跳动速度逐渐放缓,他的意识逐渐从那高空中落下,回到这具冰冷的躯壳之中,他不禁打了个哆嗦,缓缓抱住了膝盖。
直到这时,尹维特才缓缓松了口气,它挥挥手:“散了吧,都散了吧,路线没问题,估计再过一晚上我们就能到法加尔群岛了。”
学徒们的表情松懈下来,他们欢呼雀跃的互相拍手,庆祝这次惊心动魄的首飞。
“怎么了怎么了?”姬莉雅紧张兮兮的问。
这时候,尹维特才喃喃说道:“我们刚刚经过了三阳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