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爱菲都郊外两旁的山麓上,一些逃难至此的幸存者从中探出头。
在这艺术之都毁灭的一天,最后的幸存者能够铭记在脑海中的唯一画面,便是那个渺小的少年敲击着胸口,轻吟着号子,向着远离爱菲都的方向,一路前行。
巨大的金乌有如牵线木偶一般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在地面拖出了一道由熔岩构成的河流。
砂石中,双手被绑的阿蒙迪正在铁轨旁的枕木边不断咕涌。他虫一样蠕动,向着远离爱菲都的方向不断爬行。
在千辰将他抛开时,阿蒙迪已然存了必死的心思。可在千辰将战场带去爱菲都城内之后,他简直要谢天谢地了。
那家伙要去死寻死路和虞帝国的使徒硬碰硬,简直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他才不相信一个三阳湾的残次品败作会是那两个虞帝国使徒的对手,但只要能拖一点时间,足够他远离爱菲都,足够他撑到欧底里斯的援兵前来救援,那么倒也算死得有些价值。
只是…那些从铁轨上跑过去的幸存者,无论阿蒙迪怎么去喊,那些人居然都没有停下来帮他解开身上的绳子。
一边诽谤着人心不古,阿蒙迪一边奋力蠕动着。只要能离爱菲都,他便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这场事件将会给他带来无与伦比的关注,如果能打好一个腹稿,讲好一个故事……未尝不能博得全体欧底里斯的同情,到时候援助,武器源源不断。
身后传来巨大亮光,阿蒙迪从咕涌中回过神来。回头看了一眼,不由吓得个魂飞魄散。
火海中,少年去而复返,他走在一只巨型金乌的前方,那冲天的火光照耀下,敲击着胸口,缓慢行走,一步一个脚印,犹如神话中的景象一般。
如此景象令阿蒙迪心神感到无与伦比的震撼,存在于世近百年,他也未曾见过如此震撼的景象,一时间他竟然忘了爬行,只是看着那少年带着巨大亮光一步一步的来到他面前。
……
冲天火光中,千辰停下脚步。
他站在匍匐的阿蒙迪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阿蒙迪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一时嘴唇颤抖,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家伙竟然活了下来,还又找到他面前来了。
千辰松开手掌,一点点弯下腰,提着阿蒙迪的衣领,将他提了起来,提在空中。
阿蒙迪已经预感到要发生了什么了,在那无与伦比的光芒照耀下,他竟有种遍体生寒之感。面对这个少年,他突然意识到言辞的苍白。
他打了个寒颤,艰难道:“姬…姬莉雅…”
千辰缓缓摇头,澹澹道:“或许她不会在乎,但我在乎。”
话音刚落,爆裂的火焰自他的手臂燃烧起来。
火焰转瞬间就包裹了阿蒙迪,令他剧烈挣扎起来。千辰握住了阿蒙迪的嘴巴,不让他再发出一丝声音。
爱菲都的原野上一片寂静,只有火焰静静的燃烧。
阿蒙迪挣扎了片刻,没能坚持太久就不动了。他在火焰之中被烧成了灰尽,从千辰手中缓缓消散。
做完这一切,千辰面无表情垂落手臂,扭头看着那只金乌,一跃而起,落在它熊熊燃烧的背翼上。
金乌觉察到了什么,它拍击翅膀,拔地而起。
光亮刺破苍穹,而后消失在天际。
在那金乌离开后,温度逐渐降低,此前在爱菲都周围被蒸发的庞大水气云逐渐冷凝变成水滴,噼里啪啦的从天空落了下来。
落在周边的零散的爱菲都幸存者麻木的脸上,在那些疯癫狂欢恐惧褪去后,留给他们的只有无穷无尽的寂静和黑暗。以及,冰冷绝望的思考和痛苦。
…….
…….
千辰站在金乌的身体上,一路掠过天际,来到那汹涌澎湃的无望海上空。他向着无望海中心一路疾驰,不知飞了多久,直飞到四处了无人迹,飞到那海水变成了浓郁的黑色,那是深不见底的海底,也是他为队友选择的熄灭之地。
“这次轮回结束了。”
千辰抚过金乌体表那焦褐的脸庞,温柔说道。
他从金乌背上跃起,不再敲击胸口。
失去千辰的控制后,那金乌体表混乱的血液重新变混乱而狂暴。
但却并没能狂暴太久,很快,它便在重力作用下,落向大海,落向那深不见底的海洋深处。
伴随着最后一股烟雾和巨大水花消失之后。
金色的光芒被数以亿万吨的海水掩盖,再也看不出一丝光芒。
……
……
……
……
……
数月后,清晨。
达达岛的洗衣女抱着木盆来到澹水河畔的石头上洗衣服,这一天她来的很早,希望不要错过清晨的微风和难得的好天气。
只是,往常那空荡荡的河边石头上,此刻却坐着一名少年。
少年背对着她,坐在树荫间的石头上,赤着上身,正在河水里拧着一件黑色的外套。清澈的水流从山间流出,流过少年的双腿,从洗衣女身旁流过。
她惊讶的看着那拧水的少年,晨曦的微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落在他身上,他那结实的后背上有一道巨大金色的十字纹路,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洗衣女从没见过那种颜色的纹身,她也不确定那究竟是纹身还是什么东西,只是,那纹路落在那少年身上,却是出奇的和谐自然,彷佛他天生便是如此一般。
更奇特的是,那个少年的手臂却是黑色的,上面螺纹一般一圈又一圈的缠着黑色的东西,那黑色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女人完全不知道,只觉得那东西很硬,很沉,不过少年将其缠在手臂上,却并未影响到他的行动。
拧完衣服,奇特少年又从河里打了一些水,擦洗了一下肩膀和面颊,随后摇了摇湿漉漉的头发,从河边的石头上站了起来,转头看着洗衣女。
看见那少年的身材和脸庞,洗衣女顿时脸红了。
“劳驾,可以借根头绳吗?”
少年站在洗衣女身旁轻声问道。
洗衣女呆呆的抬起头,看着近在迟尺的少年,清晨的露珠落在他的肩背上,空气中弥漫着椰米花的香味,她只觉得心脏快要跳出胸腔了。
“头发太长了。”少年指着耳畔湿漉漉的齐耳头发歉意说道:“好久没剪,不想乱糟糟的回去…”
“可以…可以…”
洗衣女赶紧放下木盆,解开自己的头绳,“很普通,你不要介意…”
少年双手郑重接过头绳,摇摇头:“谢谢你,等头发短了,会还你的。”
“不…不用了…”
洗衣女说道,她觉得自己已经快要晕过去了:“只是…只是一根绳子…我有很多…”
看出了面前女子的紧张不安,千辰歉意的弯腰致谢,将齐耳的头发背拢,整整齐齐的在脑后扎起来。
随后他从洗衣女身旁走过,身上的水滴化作澹澹蒸汽蒸发。他穿上洗干净的衣服,顺着达达岛的澹水河进入了岛内。
清晨的阳光落在岛民的屋子上,千辰饶有兴致的一路看过去,之前他倒没有发现,达达岛的屋子造型大多都是歪歪扭扭的,不像爱菲都那样华丽奇特,很是朴实粗犷。
一些种树的岛民扛着成捆的椰米树苗辛勤的在田间劳作,他们将原本枯死的椰米树砍去,种上青翠绿色的树苗,清晨便挥汗如雨的他们脸上带着澹澹的希冀。
千辰独自从田间穿过,道路的两旁的椰米花瓣裹挟着微风吹过他的头发,他看见在田地尽头的山坡上,有一栋残破的教堂矗立在晨光之中。
顺着乡间小路一路走回那残破的教堂,教堂外摆着很多种满植物的花盆,花盆里有很多花草,长势喜人,看来受到了主人很仔细的照料。
千辰绕过花盆,小心翼翼的推开篱笆门向教堂内走去。教堂里被收拾得很整洁,和他当初离开时没什么区别。千辰担心姬莉雅在睡觉,没有发出什么声音,只是向楼梯口自己常坐的地方走去。
可刚走到楼梯口,他便听到教堂后传来叮叮当当的敲击声。
于是他便循着敲击声向前走去,没多久,他便来到了教堂的后山。
果然,阔别数月的大主教此刻正贴在一处石洞边,拿着一把小锄头在石洞边敲敲打打。她还是从前那样,穿着一件黑白相间的袍子,神情专注。
千辰还没来得及开口,姬莉雅便听到了身后的响动,她暮地转身,看见来人后她惊讶的张大嘴巴。
“千辰…!?”
手里的锄头落在地面。
姬莉雅陡然兴奋起来,就要跳起来朝他挥手。
然而事到临头,她却又想到千辰竟然走了这么久才回来,又不由生生压下那兴奋,只是撅起嘴巴,抱起胳膊,嗔道:“真没用呀,磨蹭这么久才搞定吗?”
千辰看着姬莉雅,别过头,微微一笑,有些羞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