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春路街边的一个小铺子里,今天晚上坐下了两个轩昂的男人,老板疑惑的看了看,却没有多说什么。
这条路过往的行人并不多,老板的家就在附近,白天在外工作,晚上摆个铺子,赚点家用,铺子简陋,只有两张八仙桌,上方搭了个篷布,两个蜂窝炉就放在下风口,这样不会影响到吃宵夜的顾客。
陈智大刺刺的坐了下来,劈头就是一句:“老板?老家哪里的?!”
“先生,我山东的。”老板职业性的笑了下,心里却在疑惑,这个男人为什么一眼就看出自己不是上海本地的呢?
陈智闻言一笑,道:“那感情好,老乡,哈哈,烙个饼子来,有大葱最好了。”说着,顿了下,又道:“给暖壶酒呗。”
“好嘞!”
看老板忙乎起来,贺子峰心里不禁好笑,陈智这是对自己还有看法啊,不然也不会只点自己想吃的东西,于是道:“老板,在来两碟卤味。”
见那老板应了一声,贺子峰也不再说话,而是默默的摆好了碗碟,陈智抖着腿,左顾右盼,两人之间的气氛显得有些尴尬。
没几分钟,老板就上来了酒,贺子峰给陈智倒了一酒盅,道:“有话就说,也不怕把自己憋死。”
“我还能说什么?”陈智大眼一瞪,道:“如果是在巡捕房,这会儿是你坦白从宽的时候,怎么的?还要等本巡捕一一细数你的罪状?”
两人都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突然同时大笑起来,贺子峰拿起酒盅和陈智重重一碰,叹然道:“我贺子峰这辈子有你陈智这朋友,幸也!”
“别酸,我还等着你交代呢!”陈智一口干掉酒盅里的液体,道:“我想不需要我用刑吧?”
贺子峰苦笑的伸出手指点点陈智,问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没看出来。”陈智面容一肃,道:“我差人送林大和的尸体回巡捕房,跟到了半路,我放心不下你,就回来找你了,这时候你已经走了,就在我前方百十米的地方。”
“那你……”贺子峰欲言又止,最后将酒盅里的液体干完。
陈智笑了笑:“你有破绽。”
“说说。”贺子峰抬眼看陈智,他有点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在他看来,一切都是那么的完美无瑕。
微微笑了笑,陈智举起了一根手指,道:“第一,你的脚步,我距离你只有百十米,我本想叫你,可是你的脚步太不寻常了。”摇了摇头,陈智眼神中透着睿智,继续道:“那是一种……一种轻快的,如释重负的脚步,按理说你刚经历了一次袭击,你是一个钟表匠,你应该害怕,应该迷茫或是不知所措,而不应该体现出这样的一种步伐。”
见贺子峰不说话,陈智伸出了第二根手指:“这第二点,是我根据第一点判断出来的,你和林大和不熟吧?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吧?听闻他受了惊吓,你却表现的极为关心,甚至上去询问,正是有了第一点判断,所以你这个举动显得极为可疑,要知道,在这群人里面,你和七爷本就熟识,就算要拍马屁献殷勤也应该是对日本人,而你却委婉的拒绝了加藤的邀请,转而对这个区区法租界的总捕这么上心,稍微细心点人,都会怀疑的。”
“那第三呢?”贺子峰懊恼的揉揉额头。
“还需要第三吗?”陈智一摊手,道:“就是因为想通了第二点,我才没有叫你,这一路走来,你都没发觉我跟着,我甚至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怀疑,可刚才你露了那一手,我就知道,我的判断百分百正确,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一路走来,你都在推敲自己晚上一举一动的细节,所以才没发现,不然以你的身手,应该分分钟就能发觉自己被跟踪了。”
见贺子峰长叹了一声,陈智脸上露出了得意的微笑:“现在,你该说说了吧,你为什么出手对付林大和,你们之前根本就不认识,你没有理由出手啊?”
“你为什么这么肯定林大和是我杀的,而不是吓死的?”
陈智闻言像看傻子似得看着贺子峰,道:“大哥,你是唯一和林大和有接触的人啊,之前我也可能认为是吓死的,可看了你的身手,我想神不知鬼不觉的杀他对你来说不难吧?退一万步讲,林大和胆子就算小,可怎么也是经过些风浪的人吧?吓死?你会信吗?”
贺子峰苦笑,没想到被陈智这么一剖析,自己以为天衣无缝的行为居然这么的漏洞百出,酒盅在手里转了转,他的声音有点低沉:“今天晚上七爷在公董局的协调下和加藤由也达成了某种协议,而这个协议最大的好处肯定是归于日本人,其次是法国人,七爷什么都捞不到。”
陈智皱眉想了下,随后道:“捞不到,捞不到金老七和日本人掺和什么劲啊?”
“为了救秦月。”贺子峰深深看了陈智一眼,道:“秦海找到了七爷,七爷碍于情面只能想办法救,这个办法就是通过公董局和日本人谈判,许诺一些好处,但是从之前的情形看,这个好处有些大,不然加藤由也不可能这么迫不及待,甚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醒七爷。”
“这跟你杀林大和有什么关系?”
贺子峰呼出一口气,突然笑道:“办案看人你有一手,但是这勾心斗角的事,你陈智还真是差的太远。”
“这么活着累不累?”陈智嗤了一声,拿起筷子将一片牛肉塞进嘴里。
贺子峰看着,嘴上却道:“我刚才说了,日本人和公董局都得益,那么和七爷的协定总要有人去落实的,这个人除了林大和,不会再有别人了。”
说着,压低声音道:“所以林大和必须死,只有他死了,日本人和公董局才会乱,七爷才有时间获得喘息,秦月出来之后的一段时间也相对安全,懂了吗?”
陈智了然的点点头,最后恍然大悟般对贺子峰竖了竖大拇指:“哦——!原来是这样,一石二鸟,高,实在是高!”
“谁说一石二鸟,还不止!”贺子峰微笑。
陈智闻言一愣:“怎么?还有鸟儿?”(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