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
天,依旧是昏黄的,随风起舞的花海,此刻,竟是多了些狭促的味道,原本好看的风景,给人的感觉反倒是压迫。
确切的说,应该是压抑吧。
这一成不变的景色,看得久了,也是会倦的。
更何况这一路过来,除了这些景色,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呢。
不过说起来,也是有的。
最起码,这一成不变的风景里,道上的人,倒是不曾见他少过,各路的牛鬼蛇神,都是齐聚一路。
白脸哥听说,这路叫黄泉路,路的尽头会有一个老婆婆,名叫孟婆,孟婆会给你一碗汤,喝了这汤,前世恩怨,一笔勾销。
说一笔勾销,那是针对轮回进入人道的来说的,若是前世行恶事种恶果,想来这恩怨,也是没那么容易肃清的。
至于那个孟婆汤,倒是勾起了他的兴趣,我的前世啊……
他轻声呢喃着,眼睛里看到的东西,也更远了一些。
我记得邻居家,是个刚搬来的新住户,本来只是邻居打声招呼而已,自己的老头子非要拉着我去,说是什么联络联络感情。
有什么好联络的呢?说得好像你和新来的人家认识一样。
开门的是个老头,脸上厚厚的油彩,可着实是把自己吓了一跳,以至于藏在老头身后的那个轻灵的声音,自己都是遗漏了。
“老哥,来了。”
“来了。”
“刘白,这是你清爷爷。”
那会儿还不认字,哪分得清是“亲戚”的亲,还是“清水”的清,只觉着喊起来都是差不多,也听着自家爷的话,闷声声地喊了一道:
“清爷爷好——”
也是奇怪了,老刘头还真跟这清爷爷认识,两人一副相见恨晚的样子,还把珍藏多年的女儿红拿了出来。
那可是他过年都不舍得吃的宝贝,就这么拿了出来,往常过年的时候,都只是开了个盖,品上这么一碗,也就觉着一年到头值了。
想不到现在竟是拿了出来。
而且看这架势,都没从他脸上觉着可惜,也是纳闷。
清爷爷有个孙女,扎着好看的小麻花辫,一张脸都是肉嘟嘟的,粉扑扑的样子很是好看。
听清爷爷说,这是他孙女,清夭。
我的眼睛很是亮了一下,又来来回回念了几遍,觉着自己念顺口了,再跑到家里头,拿出了老刘头的文房四宝。
虽
然不画画不写字,但老刘头也是备着这么一副文房四宝在书房里头,说是什么撑撑场面,提升一下自己的书生气质。
我嗤之以鼻。
这会儿把纸给抹平了,又赶紧在砚台上磨着墨,觉着差不多可以用了后,再取了支笔,很是慎重地,一笔一划地写下了两个字。
“清夭。”
我比清夭还长一岁,于是理所当然的当了哥,平日里的称呼,也是叫唤着“清幺清幺的”,幺是小的意思,又同那个什么什么夭字。
她缠着我问,“幺是哪个幺”,我也说不大清,比划来比划去的,也不知道是桃夭的夭,还是妖精的妖。
只觉着清幺清幺的,叫起来特别好听,叫的多了,她也是习惯了我这么叫她,村子里头这么一扯嗓子呢,她就知道是我在叫她。
老刘头是个爱听戏的主,可真是奇了怪了,平日里就见他哼唧着那么几句太平歌词,以为他就会那么一两段随性一哼而已,想不到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戏迷。
我指着他嘲笑了好久,他正色说,“刘白,这东西可是祖宗留下来的,断不得。”
说这话的时候,他说的很是认真,也出奇的是,我没有再想平时一样反驳他,平日里跟着他去听戏的时候,样子也是乖巧了许多。
那天晚上的月亮,总是那么给面子的圆,清清冷冷的月光,站在了村子的地上,也照在了清夭的脸上,我看的入迷。
清夭忍不住嘟了嘟嘴,“白脸哥,你叫人家出来,到底要干嘛?我爷可说了,回去晚了可是要挨骂的。”
我回过神来,扭扭捏捏了半天,跟平日里上树掏鸟窝下河捕鱼虾的勇敢截然不同,我也奇怪。
怎么好好的到这里说话就卡了壳呢?
我把目光移开了些,尽量让自己不去看那张令人爱不释手的脸,瓮声瓮气地说:
“清幺,我要去学堂上学了,很远很远的学堂。”
那会儿对这个“远”字,升不得什么的概念,只觉得从村头到村尾,也称得上是一个远,于是也就觉得,学堂离村子也就是村头到村尾的距离吧,心里头也没想那么多。
清夭的眼睛忽然的就红了起来,明月笼罩的清辉下,红得像个兔子一样。
“白……白脸哥,你……你要走了么?”
轻微的抽泣声,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没事的清幺,等我学完了回来,我就给你带好吃的。”
“我知道,清幺
最喜欢吃好吃的了。”
她这才破涕为笑,揉了揉还有些红的眼眶,说什么清爷爷打算教她学唱戏,唱青衣,唱旦角。
我也分不大清,只觉着要是自己也能够去学一学就好了,其实这个学堂,又有什么好去的呢?
没有戏,没有清幺,也没有她最爱吃的,糖葫芦。
老刘头把我放在学堂了,有的时候,我看到清爷爷带着清夭回了家,想必她也要开始学唱戏了吧。
那我就,快点学吧,等学完了,就好回去听她戏了。
也不知道是听戏,还是去看她。
后面的东西,发生的断断续续,我只看到了枪林弹雨,无数的金银,尽入海底,连带着下去的,还有我不断模糊的视线。
然后,就到了这里。
白脸哥抹了把眼角,虽然已经死了可这眼泪竟然还带着温热,他也是不由得笑了笑,笑着的时候,嘴角却耷拉了下来。
说是苦笑还差不多吧。
他只是回想起了一些,跟某个女孩小时候的事罢了。
至于长大后的事,倒是有些模糊了,想来入个阴间,前世的事也是不能全记起来的,但那股极为强烈的窒息感,现在想想还是有那么些身临其境的味道。
也是印象深刻。
前面的路,又是往前挪了一下,说来也是觉着惊奇。
这么愣神的功夫,这道也是快到了尽头,眼前的那道有些佝偻的身子,此刻也是变得清晰了。
孟婆添着眼前的汤,虽然一直弓着身子可这手却是没有丝毫颤抖,那汤更是直直地落入碗中,不曾撒出一滴。
远处的毫光,一闪而过,只是故意间的功夫,百里距离,转瞬即逝。
“还有多远啊?”
这话,问的是手中那散发着荧光的白瓷。白脸哥仔细闻着味道,不断从这许许多多的气息中,寻找着那一道与自己最为契合的气息。
差爷只是跟在旁边,也不说话,就这么一路护送着,驾驶着飞行。
阴间禁飞,这自然是知道的,不然这阴间,岂不是群魔乱舞?
因此底下看到的差爷也是会引发一些骚乱,时不时地还会上来探查一番,但瞧得没事后,也是悄悄落了下去,安抚着黄泉路上的阴灵。
白瓷忽的一亮,白脸哥那颇为急切地声音也是从里面传了出来:
“路的尽头,快赶过去,不然来不及了!”
速度,骤然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