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四）

寂静，在众人的身边盘旋，诡异的沉默后，小二子也是猛的反应过来，迫切的神色，整个小脸都是有些涨得泛红：

“前辈，你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孔老心中一惊，脸上却是极为平静，那副面不改色的样子，如果不是清姐看到他握住藤椅的手，骨节都是开始泛白后，差点儿她就信了。

他摆了摆手，淡淡道：

“这事待会再说，你们分析的没错，告密的就是冷陌，我这个徒弟，的确是权家安插在我这的奸细。”

“那——”

蜂不二接下来的话被制止了，孔老无所谓地把手放下，“你以为我愿意？可是，如果把冷陌处理了，那么权家下次的奸细，又会是谁呢？”

“这一点，你我都不得而知，既然这样我又为什么要把冷陌除掉呢？”

这么一解释，清姐他们便是恍然大悟。与其多来一个在暗处监视自己的，不如把这个暗处的人放到明面上，这样一来自己反而更好施展了。

小二子看着内堂里仍在辛苦的冷陌，又看了看藤椅上的孔老。

正看着的时候，孔老站起来了，一双湛蓝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异样的色彩。

他佝偻着身子，走到了不远处的柜子上。柜子有些年头了，最顶上都是给落了一层灰，手一抹过，都是厚厚的一层。

孔老将柜子打开，取出里头的瓷碗，又拿过旁边的瓷器，将清水给倒了进去。

哗啦哗啦的水流声，刺激在众人心头，清姐他们不约而同地都在疑惑，孔老这是要干什么呢？

但下一秒，他就给众人解释了。

盛满了清水的瓷碗，摆到了小二子面前。

“滴一滴血进去，我就告诉你我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刚才说的话，自然就是指那句“和你母亲一样”了，小二子看着眼前的孔老，湛蓝色的眼睛看起来很有归属感，那一瞬间，他有了很多猜测。

难不成，自己的父亲……？

他下意识的退了一步，来长安的目的，除了要帮白脸哥恢复以外，更重要的是，要找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啊。

可是话赶话的，疑似自己亲生父亲的人就在自己面前，这又如何让他能够接受呢？

小二子又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粗布衣服，这衣服比起他在戏凤楼穿的来说已经要好上不少了，可是这身行头，又怎么告诉父亲说自己过得很好呢？

怀里的三十

两银子，依旧还揣着。这是临行钱刘管家给自己的，留着给自己整理行头的。

想到这里，小二子鼻尖一抽，直接是转身冲了出去。

他要去，打扮的好了再来。

孔老看着小二子扭头便走，心头仿佛被重物狠狠敲击了似的，整个人都是被抽空了魂魄，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藤椅上。

只是那般有些潦草的姿态，哪还有一开始意气风发的样呢？

就好像一下子老了一样。

清姐看着突然逃走的小二子，又看到如遭重击退坐在藤椅上的孔老，心头都是暗叹一声。

现在他知道，为什么孔老一开始需要他们每个人一滴血了。

就是为了能够进行滴血验亲。

果然，从一开始看到小二子那双湛蓝色的眼睛的时候，孔老心里的算盘，就已经开打了。

外头的天，顶着炎热，随身的粗布上，早已是挂了道湿。

头顶的汗渍，随着脸颊游刃而下，滴落在地上，只稍是被这么照了一会的功夫，便是蒸发殆尽。

小二子在人流中穿梭着，漫无目的的样子里，有着他的惊慌失措。

他在害怕。

害怕什么呢？

害怕这个一抛弃自己就是八年之久的人，再度把自己束缚吗？

还是害怕着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去面对这个在自己四岁的时候就狠心抛弃自己的父亲！

人流，不可能永远拥挤的，他抬头看了看，额头的汗渍挡住了眼前的视线，干燥的嘴唇上下舔了舔，换了点湿润。

偌大的“衣”字，出现在眼前。

果然，还是来收拾行头了么？

他揣了揣怀里头的三十两银子，咽了咽口水，只觉着嘴里还是有那么些干，刚舔的那几下子不过是杯水车薪。

但店铺还是要进去的。

两道视线，在他进去之后，慢慢的隐匿在人流之中，不见踪迹。

棉的？麻的？

他分不太清，只是这老板娘看着热情，说的话也是一套一套的，他模仿不来，只能点头应和着，当看到自己喜欢的样式，再装模作样的瞅一瞅，表示着自己的喜欢。

不经意的动作，翻看着衣服的价格，如果觉得买得下的，就留个心眼在这，要是买不下的，也只能说句遗憾避若洪荒了。

选身行头，费不了多长功夫，老板娘贴心，看他是新客户，还给小二子整了个头发，这么一捯饬，整个人都是

清秀了不少。

他也很满意。

路过凉茶铺的时候，小二子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唇，掂量了一下袖子里的银两，这么会的功夫已经没剩下多少了，他咬咬牙，在凉茶铺坐了下来。

“一碗凉茶——”

“好嘞——”

茶铺小二是个敞亮人，一声好嘞拉得老长，听起来却又格外舒服。

不一会儿，凉茶递上来了，清清爽爽的凉茶，端的人都是神清气爽了，小二子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嘴上的干燥瞬间如同冰雪遇到岩浆一般，消散殆尽。

蜂不二跟在不远处，嘴角不由得撇了撇。自己热死了在这看着他别跑丢了，你小子可倒好，还喝起凉茶来了。

纯粹的凉茶，将小二子的五官都是给映了个干净，他看着里面的自己，湛蓝色的眼睛已经是看不着了，但是，这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等茶见底，他还是他，该面对的，还得自己去面对。

这双眼睛，带给他的不是救赎，是苦难，与坚强。

黑色的身影，慢慢贴近了他，袖中的寒光，在阳光下反射一抹光亮，刺在路人脸上，都是忍不住地眯了眯眼睛。

小二子从怀里兜了兜，拿出了十枚铜钱，又仔仔细细的数了一道，取了三枚放在了桌上。

“伙计，钱——”

冰冷的气机，仿佛将他的灵魂都是锁定，小二子的话还没说完，就如同被掐了脖子的鸭一样，发不出声。

“遭了！”

蜂不二暗道一声不好，足下用力，身影便是暴掠而出，这会儿也不在乎手持武器在大街上了，右手翻转，黑风落入掌心。

“烈火，满上！”

左手一探，腰间的酒壶落入手中，随手一震，冲天水汽，喷涌而出。

水汽都像是被点燃了一般，炽热的气息，堪比这天上的烈阳，惊得行人都是微微侧目。

小二子从没觉得，死亡会离自己这么近，近到连他的手心，都是来不及出汗，他的骨节，都是来不及泛白。

死亡，本就不是一件漫长的事。

绝望，在他湛蓝色的瞳孔中慢慢扩大。

听人说，人死之前，能看到一生中，最重要的东西。

小二子的眼里，清姐、白脸哥、蜂不二、刘管事，都是一闪而过。

同样一闪而过的，还有那道有些佝偻的身影，恍若错觉一般，不断地像自己赶过来。

果然，是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