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房间，始终是黑的。

稍微注意点的话，能听到些微的喘息，喘息来得平缓，像是滑过纸张的碎珠，摩出沙沙的声音，极具颗粒。

漆黑的身影，随意的躺在椅子上，触手可及的毛绒，虽然看不见，但依旧柔软，影子换了个姿势蜷缩在椅子上，不时地，会睁开一丝眼睛，打量着这片黑色的空间。

隐隐间，是有人靠近了吧。

他能感受到那人的呼吸，是带了急促的，又像是有什么大事一般，踩得步子很重，他连忙闭上了眼，装作是在假寐。

嗤——

火柴燃起淡淡的火光，照亮了一点光亮，一身蔚蓝，掩映在烛光之下，若隐若现。

格格王略微躬身，缓缓行了一礼，语气之中说不出的恭敬：

“王。”

没有人应答他，就好像眼前的椅子上不存在什么人一般，他只是对着空气说话，对着空气汇报着国家近况。

“王，成人仪式已经结束，陌家的姑娘，不见了。”

他想睁眼，奋力的想看清这一丝光亮，但眼皮子像是灌了铅，怎么也抬不上来，只能任由他慢慢的走上来，走过那段旁人根本没有资格走过的路段，逐渐靠近。

眼皮，终究是合上了，格格王看着眼前的杰作，很是满意的笑了笑，语气却是越发的恭敬了：

“是，是，我已经按照吩咐派遣程肯去魔王那了，希望能问出点什么来。”

没人应答，依旧是没人应答，身旁的椅子空荡荡的，像是没有人呆这儿一般，他费力的睁眼，最后只是蜷缩在了一旁，隐退在阴影间。

这座椅子上，本就是没人的罢。

不然怎么会没人应呢？

但又像是有人在，是了，之前，应该是有人的罢。

格格王满意的笑了，露出那副俊朗的面容，显得人畜无害。

“好的，我知道了。”

语气透着谦卑，格格王的身影却直了起来，冷冷地盯着房间的黑暗，睥睨众生，像是通过这房间的黑，掌控着王国的白。

火柴灭了。

连同熄灭的，还有格格王的身影，他微微欠着身，从房间退出去，偌大的房子里，再度恢复了安静。

是了，房间里怎么会有人呢。

喘息声，倒是平静了。

……

街上歌舞依旧是热闹，太阳上了杆头，照得人睁不开眼来，热烘烘的一片，寻常人家早叫骂了开，在家打扫的妇人啐了一口，对着这越来越热的天气骂骂咧咧。

小孩子呢？

他们或是三五结群，或是一大伙凑到一堆，逮着那么些个眼尖的阴凉地儿，叽叽喳喳的声音，好不热闹。

玩得久了，也会有孩子捣鼓出一些新鲜玩意来，摸着粗制滥造的剑身，挥舞着一个个从别家剑士身上偷来的一招半式，笑得格外热闹。

也许，剑士之所以为剑士，或许从小的那时候起，便有了这么个梦才是。

太阳是有些大的。

外头的盔甲不太透气，包裹着重重的金属摩擦，那令人牙酸的

金属声，里面的人喘着粗气。

但王有先没有乱动。

哪怕盔甲里头的自己依旧热得只能喘息，额头的汗顺着眼角滴了下来，滴在胸膛上，握着剑的手依旧没有放下。

他是王国的剑士，守护王国是他的使命。

偶尔的，他也想稍微轻松点，换身轻点的装备，看起来要轻便的，站起岗来也要轻松不少。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挂了点苦笑。

跟上头报是报了，可报上去的消息就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杳无音信，等得久了，他也就麻木了，不期待上头能给个什么安排，站好自己这班岗就好了。

旁边有块青石，站得久了，他也会坐上去歇一歇，这会儿太阳热，晒过的石头比之开水也犹有过之，屁股坐上去怕是能给烤熟了，这个时候，王有先是不去坐的。

等到什么呢？

等到日薄西山，来往的人流少了，瞅着自己快下班的时候，他才能得点空闲，好生坐一会。

今儿个人流有点密集，不过进出城门的那么多，人多人少还真分不出个大概来，王有先只是靠着感觉，觉着过往的人多了点。

城门口贴了告示，王有先是看到了的。

方才来了帮人，同样是厚厚的甲胄，他们的却明显要更为轻便，护膝、护肩、呼铠，把人包裹得严严实实，看得王有先一阵艳羡。

泛黄的告示贴在城墙，风一吹，便会掀起并不牢靠的一角，王有先就这么盯着，打发着自己的百无聊赖。

看得久了，也会被告示上的内容吸引，王有先看了看，眼中闪过道道异彩。

告示上是这么写的：

“落魂涧悬赏：近日在落魂涧疑似出现了‘栖枝’的身影，国王悬赏百万两银，奖励将‘栖枝’带回来的勇士。”

落款的名字，王有先是不陌生的，正是眼下服饰老国王的格格王，还印上了格里斯汀王国专有的印章。如此看来，这个消息多半是真的。

“那‘栖枝’到底有什么好的呢？”

王有先思索了一会，但以他的见识面，也没听说过这是个什么东西，比起陌生的“栖枝”，那上头悬赏的百万两银子，他明显更感兴趣一些。

落魂涧么……

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换了个湿润，呢喃着又念叨了一边那个名字，这个地名，只要是格里斯汀王国的人，或多或少的都听过它的凶名。

传闻落魂涧内有数不清的妖魔邪物，寻常剑士只要沾染半点，都难以从那里面逃出生天。

又有传闻说，里头是个巨大的宝藏，许多厉害的勇士魔王都陨落在此，遗留的传承宝物数不胜数。

……

种种传闻，不是什么喜闻乐见的探险宝地，反而是龙潭虎穴，因此，一般的剑士，是不会进入那儿的。

当然，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不乏会有些艺高人胆大的剑士，仗着自己的一身本事，想去落魂涧探个究竟，而那些人，最终都是杳无音信。

传闻传的越久，关于落魂涧的威名就越盛，王有先看着那百万银两看得出奇，可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实力，又看了

看下面指指点点的人群，终究是落下了一声叹息。

那地方，还是不去的好。

以他的实力，去了，想必也是有去无回。

他还有家要照顾，有妻子有孩子，这个险，并不值得冒。

但那些围着告示的人就不一样了，不少人都是江湖浪客，落魂涧再凶，可百万银两砸下去，终归是会有人昏了头的。

于是，平静了多年的格里斯汀王国，便如同一抹深潭，开始荡漾起属于它的波澜。

……

格里斯汀王国。

齐齐哈尔郡。

程家。

古老的卷轴缓缓打开，羊皮纸特有的摩挲感，让人有些爱不释手，上面镌刻的字迹挥遒，笔墨泼洒间，程煜的脸色也越发的难看。

说难看，倒也是没那么严重的，程肯看着自家父亲一会状若沉思，一会又发出“啧啧”的声音，每个神态，都值得他学习玩味。

再往下看，堂前坐着的都是家族里德高望重的长老，他们哥哥气息沉稳，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就连刚才自己将此次魔王一行的经历说出来，他们也只是多瞅了自己一眼。

多的，也没了。

让程肯对于长老们的实力，又多了个新的评估。

长老的身后，数到身影林立，这些人按辈分算来，都是程肯的叔叔伯伯背，实力比起程肯自己，自然是要强上不少的，他们也是程家的中流砥柱。

“咳。”

程煜轻咳了一声，程肯连忙回过神来，躬身站在父亲身边，堂前长老也把目光投了过来，当然，私下看程煜这个族长不爽的，自然也大有人在。

因此那帮子人，不过是抬眼看了一下，便又合上了眼，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样子。

程煜也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对于那些长老，他也很是无奈，这些人是程家的立身之本，少一两个，都无疑是在程家身上动刀动肉，根本伤不得，因此平日里他也是能少得罪就少得罪。

说来，这个族长，也是不太好当呢。

他微眯着眼，从众人面前一一扫过，将那些人的态度尽收眼底，慢慢的落下一声叹息：

“格格王手谕：王国发现‘栖枝’就在落魂涧，并愿意出资百万银两悬赏找到‘栖枝’的勇士。”

“什么？！”

堂前的气氛皆是一滞，就连先前不可一世的几位长老，都把头转了过来，眼皮微抖。显然，这个消息，对他们而言，震动不算小。

程肯眼中同样划过一丝惊诧，想不到父亲还和皇室有所交际，先前的那封信，程肯可不会觉得是什么王国的小人物发来的。

顿了顿，程煜知道这消息一旦放出，肯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心头不由得暗爽。

这些长老平时一个个都这么超然脱俗的，这回“栖枝”一出，哪怕是他们，也无法淡定下去了。

“这件事，众长老怎么看呢？”

堂前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众位长老互相看了眼对方，眼神交汇间，平静的湖水，陡然打破：

“这‘栖枝’，我们必须拿到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