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银白的月光，洒在前面的入口，倒映在牢房的墙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

强仔的身影，隐没在黑暗的角落，整个身子蜷缩在一起，海浪，不知疲倦的呼啸着，在岸边，也在他的脑海中。

记忆中，这片海，还是蔚蓝的。

远处的海鸥起伏，衔来一抹洁白，身后的浪声，拍打着船身，摇晃，但又稳固。

强仔拾掇着手中的渔网，憨厚的笑容，映衬在蓝天下，也是格外灿烂，旁边的人都是打趣道：

“强仔，你再不好好做事，一会儿打不着鱼，回家喝西北风咯。”

他赶忙弯下腰来，反复拾掇着那些打结的地方，动作比起之前，更是流利了不少，显然，这句话还是很有说服力的。

咸咸的海风，打着浪潮儿过来，汹涌的船身，都是忍不住摇晃了一下，强仔攥好了手中的网，粗壮的手臂往前一甩，撒开的渔网，瞬间铺满了整个海面，他的嘴角都是咧开了来。

他知道的，如果这片海，真那么安静，那么后面的事，就都不会发生了。

但想来，也是不会的。

海上的天气，自然是说变就变，刚才还是碧空如洗的样子，这会儿却是乌云密布，轰隆的雷声，紧催而来，海风，都是带了些狂暴的情绪。

“强仔，我去收帆，你来掌舵。”

强仔应和一声，手中的网都是来不及收，忙不迭赶到船舵处，但是晚了。

汹涌的海浪，在海风的纵容下，遮天盖日，黑色的深渊，张开了血盆大口，将眼前仍在风雨中不断挣扎的船只，生生吞噬！

耳边的水声，这下可是鱼贯而入了，四处逃逸的海水，从鼻中，从耳中，从口中，无孔不入，挤压着他们的身体，剥夺着，那仅存的生机。

要不说海水是个恶魔呢，披着天使的时候慈眉善目，撕下的伪装，却是将人的生机，给逼上末路。

眼前的视线骤然一黑，无边的黑暗，将他狠狠吞下，连同那残留的神智，都是给带了去，海底，本就是黑暗的。

但是海浪，也是温柔的，它多温柔啊，清洗着满船的遗迹，破碎的残骸，都是给收进了海底。它试图温暖着，那一具具泡浮的尸体，就连面孔，也是尽数遮掩了去。

强仔的眼前骤然一亮，窒息，将他紧紧包围，面前的骨骸，他的心头都是狠狠一震，想倒吸一口气的时候，又反应了过来，这会儿，哪怕是呼吸，他都做不到呢。

只是眼中的惊惧之色，更是难以掩饰的，几乎是下意识的，强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身形，往回就是要走。

虽然自己莫名其妙的没有死，但眼前的这些骨骸，实在太过诡异，骨骸铺陈在整个海底，那骨身的晶莹之感，若是不看骨头本身，说是上好的美玉，都不为过。

整个海水都是一凝，只是一瞬间，强仔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仿佛是不受控了一般，生生的转过头来，像是要他来见证什么。

见证什么呢？

很快，强仔便知道了，铺天盖地的骨骸，就像是被赋予了新生一般，动了起来，骇得强仔都是目眦

欲裂。

出海打鱼的人，哪见过这种阵仗呢？

“骨灰应该撒向海底。”

强仔的脑中，没来由的闪过这句古训，再看着眼前被赋予了新生一般的骨骸，整个身子，如坠冰窖！

噩梦，终归是要醒的。

强仔醒来的时候，身子骨都是一凉，那环抱着自己的手，好像没有温度一般，感受不到丝毫温暖，周遭的空气，极为湿润，哪怕是成落的毛发上，都是凝成了许多水珠。

他颤抖着，将自己裹得更紧了，可能是窒息久了的缘故吧，只有那熟悉的窒息感，能够带给自己一丝安全。

海浪，拍打在自己的脸上，细腻的沙，像个顽皮的孩子一样，钻进了她的口鼻之中，刺挠着她的神经，都是一动一动的。

嗯？

羡羡的额头一皱，那股极不舒服的窒息感，充斥了整个大脑，连带着她的脸色，都是苍白了不少。

咳咳！

她猛地坐起，眼睛都是突然睁开，咳嗽声，被海浪给淹没了去，不小心呛入的沙，也给吐了出来。

这一吐，整个人也是感觉好了许多，精神气头一下子便是上来了，羡羡四下看了看，月光还是很给面子的，照亮在海岸边，都是清晰得很。

她也这才记起之前发生的种种事来，暗道一声大意了。

本来按照她的计划，凭着自己的妖力，破开棺材是绰绰有余的，可那股强烈的窒息感，将她的意识都给夺了去，眼前一黑，羡羡也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她能感受到掌心的温暖之感，自身的异常状态，都是被那素手一引，便尽数吸走，虽然不清楚那番手段是什么，可那道连她都是极度恐惧的感觉，羡羡也是有所耳闻的——

阳典出，百妖伏！

居然有阳典传承者到了村子里。

羡羡深吸了一口气，胸脯很是汹涌的上下起伏，那心中的惊讶，也是随着呼吸，慢慢的压了下去。

这么一推理，她也是给吓了一跳，如果阳典的传承者真出现了的话，眼前的鱼村，可就没有表面上那般简单了。

但这话，毕竟是说早了，羡羡从岸边坐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细沙，身形也是一阵幻化，黑色的猫爪，闪烁着凌厉。

寒光一刃，足间也是微微用力，羡羡的身形，瞬间爆发出惊人的速度，猫身，也是隐匿在了黑暗之中，不见踪影。

…………

斜昵的贝雷帽，上头的纹路清晰可见，随意摆动的画笔，可勾勒的线条，却是极富美感，周灼满意的笑了笑，再看向远方的海岸，手中的调色板，又是蘸了蘸。

静谧的房间里，只有沙沙的画笔描绘声，与他的呼吸声，密切可问，许是为了集中自身的精神，周灼将自己的呼吸，都是给压到了最低，画笔挥洒之间，也是多了些谨慎。

画画，最是讲究耐心的，不可过焦过躁，稍是急躁了一些，便会差强不少人意，一般的人家，多会称赞说惟妙惟肖，栩栩如生了罢，可只有那些真正懂得品鉴的，才能领会那其中的精髓，哪怕是不足之处，都会一一指出，一针见血！

作为画家，周灼自然是不会喜欢被旁人择端的，哪怕这些人愚昧无法看出残缺，他自己心里这关，都是过不了。

他舔了舔嘴角，不经意的邪魅，周灼的神色都是一变，眼前的这一幕，可是难得一见呢。

挥舞的画笔，越来越快了，周灼眼中的火热，也是越来越甚，连同他的呼吸声，都急促了许多。

面前的景象，可是难得一见的。

漂洋的魂魄，伸出的手，冰冷的回眸，周灼手中的画笔都是一颤，他的心脏猛的一缩：

“看……看过来了……”

这下可不急着画画了，周灼突兀的站了起来，走到窗边，外头的月色都是被挡在了外面，他若无其事地关上窗，眉间的紧皱，好半晌，都是没能恢复过来。

只有急促的呼吸，惊惧的情绪，将他深深的包围。

“被……发现了吗？”

很快，他又是摇了摇头，似乎是让自己相信，又像是要说服自己，还是给了个解释：

“不……不可能的，我这么隐秘，又怎么会被发现呢？”

说完这些，他又是深呼吸了几次，想让自己平静下来，再看向自己的画作，铁青的脸上，终于是有了一抹笑容。

水天相接的海岸，两团黑色的燕，彼此挣脱，彼此纠缠，连同那伸向他们的黑色类似触手般的东西，也是掺杂了进来……

底下汹涌的海浪，黑白相间的样子，宛如走向阴间的方向，要把上面的黑燕，都给吞噬进去。

周灼的嘴角随之一掀，能画出这样的著作，他的心头都是一阵舒适，这会儿脸上的笑容，可是极为满足。

他又在房间内走了走，思前想后，还是将房门给关了个干净，这换在往日，可是夜不闭户的呢。

周灼也不知道，只觉得最好还是把门关上来得好，最起码，房门被合上的时候，安全感，瞬间充盈全身。

静谧的夜空，描绘成好看的画卷，底下勾勒的人，一双冷眸，直视着前方，不断旋转的漩涡，涌起，又陷下，连同呜咽之声，都是被海浪吞噬了去，久久，才回归平静。

冷哼之声，在这片光秃秃的海岸，却也格外清晰，远处的牢房，清姐的眼睛都是猛地一睁。

她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呼吸声，很是急促的上下起伏，那道冷哼，就好像出现在自己耳边一样，冰冷而不杂感情。

“绝对，是发生了什么的。”

她又看了看缩成一团的强仔，许是在梦里的关系，这会儿强仔的声音，倒是清晰了许多，清姐也是能够听得清楚了。

“骨头，骨头，里面全是骨头！”

“很黑，很深，我看不见，我不能呼吸，我想出去……”

这是，什么呢？

成落紧闭的眼睛，这会儿倒是睁开了来，她看着清姐一副将信将疑的样子，刚才的声音，她也是听了过去。

“你不会，真的信他吧？”

清姐摇了摇头，她不知道。

说不信吗？

那也是信的，毕竟，连山鬼百食都有可能，这全是骨头的地方，也不一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