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知道!他一定知道!”
被梦中不断重复的呓语惊醒,江余勐地坐起身。
眼尾冰凉,泪水奔涌而出,他用手捂住了眼睛。
林仪狼狈而痛苦的模样还映在他脑子里挥之不去,身上的伤痛也在这时一并燃起。
江余忍不住张开嘴,大喊了几声,发泄起心中的怨恨和悲伤。
此刻,晨光未临,窗外仍是漆黑一片,他的声音传出很远,甚至引来了不满的喝骂。
他并不在意,但仍闭上了嘴。
寒着脸用手将眼泪一一擦开,江余嗓音低哑地开了口:
“林姨,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活下去,出人头地,让江除云不得好死!我父母的死,我也一定会查清楚,让凶手血债血偿!”
“您就安心看着吧。”
话毕。
他沉默了半晌,将泪水强行逼回眼眶,起身开灯,去看那客厅墙上的钟。
5点49分。
距离9点,还有3个小时余10分钟,如果他要步行前去监察局,起码得走上3个小时,时间已经不多了。
细视了一番身上的不妥。衣服上除了凌乱的脚印和淤青以外,并没有血迹,它们在昨晚就已经被卡片吞噬干净了。
江余在看见那一幕时,也曾试过用卡片吞噬他身上的伤,但是并没有成功。
他仔细思考了一番。
原因应该是依照现在卡片的等级,它最高只能吞噬欲望级的鬼怪。
而江除云对他所做出的事,所造成的伤,基本上已经到了罪恶级的程度,因此他的卡片并不能将之吞噬。
理清原因,他回忆了一下自己所知道的东西。
在恐怖副本里,鬼怪有着等级之分,等级越往上,实力便越强。
目前已知的等级一共有六个,分别是:
Lv.1不幸
Lv.2欲望
Lv.3邪恶
Lv.4罪恶
Lv.5灾厄
Lv.6绝望
道具和武器的等级正好与此相对:
Lv.1幸运
Lv.2理性
Lv.3美好
Lv.4正义
Lv.5幸福
Lv.6希望
按照这样的等级规划,他卡片的等级现在应该是在Lv.2。
理性级,不强,但也并不是非常弱。
总之,只要他不是脑子抽了,上来就去碰太高级的副本,基本上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钟表上的时间在思考中,来到了5点53分,江余睹见,连忙起身,将自己清洗一番,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在6点零5分走出了家门。
6点刚过,这栋破旧的居民房里并没有多少扇窗亮灯。
街上,江余用左手打着黑伞,右手拽进了兜里。
雨下得突然,略大,淅淅沥沥的,并没有夹杂太多的声音。
江余走得不快不慢,他身上有伤,这是个问题——这一带的治安一向太不好,抢劫、杀人、**、偷盗、赌博、**……
什么都有,也很频繁。
江余以前也曾是受害者,被人抢劫过几次,但后来他尽量在人多、光源充足的地方走,倒也成功避开了不少麻烦。
天已经开始转明,路上几乎没有行人。
他垂着眼走在路上,眉目沉郁。
这时,不远处,一个玩着手机的人朝他直面而来。
屏幕的光,细微,浅澹,远不及路旁的灯光来得明亮。
可江余却忍不住盯着它看。
仅仅是这点光,在他之前的人生里,也遥不可及。
胸口起了莫名的情绪,江余的手握住了口袋里的卡片。
坚挺的轮廓躺在手心,热汗渐出。
俩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短,走得近了,那人看见江余,抬起了头。
是个个子很高,染了黄头发,五官普通的青年,衣服穿的松松垮垮,裤腿也拖沓,走姿却很得瑟。
这人江余认识,抢劫的人里有他,那些人都叫他阿青。
“哟,这不是那谁吗?怎么,不往人堆里跑了?”
阿青显然也认出了江余,语气里写满了嘲弄和得意,他掏出了一把弹黄刀,比划着向江余走来。
“正好,青哥我啊,最近手头有点紧,你识趣点,用心孝敬孝敬我,我就放过你,你看怎么样?”
江余不说话,他站在原地,面无表情地看着阿青,握着伞的手,指骨微微发白,右手也在口袋里暗暗抓紧了卡片。
见他不说话也不跑,阿青只以为对方被自己吓傻了,更是得意起来,毫不设防地就走到了江余面前。
在他们这一行里,刀是必需品,时不时拿出来转转,吓吓年轻人,效果拔群。
“别怕,青哥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只要用点心,我肯定不会伤害你的。幼,怎么了这是?怎么满身的伤啊,很疼吧?你这伞拿着是不是很累啊,来,让青哥帮帮你……”
距离拉近,阿青的刀几乎碰到了江余打伞的手。
一张卡片飞快抛出。
下一秒,阿青和刀都没了身影。
低下头把地上躺着的卡片捡起来,江余扑通狂跳的心这才安静了不少。
他不是第一次经历打劫,却是第一次有能力支配打劫他的人。
没错,支配。
从学校里同学们的嬉笑唾骂,老师的劝说和不耐,到小巷里混混们的拳打脚踢。这些事情从13岁开始,一直到现在,都频繁地穿插在他的生活里。
它们带给江余的影响,远比江除云一开始的虚情假意,和后来的勃然变色要来的大,同时也更令江余介意。
那时候的林仪知道这些事,也给他提过建议,比如告老师、报警等,可最终的结果仍然没有什么改变。
告老师只能带来一时的安宁,几乎没用。同学们的态度像是烧不尽的野草,根本没有尽头。并且,他还因为缺乏生活费,需要通过帮不同的学生写作业赚钱,只能选择对那些人视而不见。
至于报警。小混混里的人鱼龙混杂,根本寻不出头,对很多警察来说,就是费力不讨好的破事。
每次报警之后,他们只会让江余胡乱记录一通,就草草了事,最后的结果也总是不了了之。
而林仪,她孤身一人,无亲无故,依附江除云而活,身体还很虚弱,根本帮不上什么忙。甚至连家里的吃穿用度,都不由她掌握,而是由江除云有钱之后找来的保姆保管。
回想起林仪温婉的脸,和她眼里永存的温柔,江余捏紧了卡片。
他做出的承诺,他一定会做到!
……
上午9点,G市监察局上空。
两架最新型直升机——武龙-21正在来回巡视,机翼旋转气流的声音不绝于耳。
直升机下方,一批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军人将这座研究院一般的建筑物包围起来,一把把枪架在他们腰间,他们眼神坚毅,身形挺拔,用肉体构建了一面充满热血的安全墙。
此刻,距监察局50m范围内,没有一个行人,只有两面由军人组成的长墙直通监察局大门。
长墙最前方,站着一名身穿黑色制服,身材火辣,五官明艳,神情却十分严肃的女士。
她望着前方,眼神明亮。
满场寂静,没有人交谈。
直至感染者陆陆续续前来,这位女士才口:“我是监察员路吻,请各位带好口罩,排好队一个一个前进,我将为各位检测病毒。”
洪亮的声音在疏散的人群中散播开来。
队伍中段,持着黑伞的少年听见这句话,用手理了理自己的口罩。
“请抬起右手,我将为您检测病毒。”路吻的表情一成不变的严肃,她的手中不知何时拿起了一只洋娃娃,有她半只手臂那样高,它穿着一身黑红色的Lolita裙,裙摆层叠如若繁花,头上戴着硬挺式BNT帽子,颜色也是黑红,中间还夹了一层白蕾丝,散出来时像是半只飞舞的蝴蝶那样优美。
洋娃娃的肤色苍白,质感类于陶瓷,面容十分精致可爱,眼睛黑圆,樱粉色的嘴唇也分得很开,它的笑容美如灿烂开放的玫瑰。
它的姿态则是将双手优雅垂在身侧,双腿交叉并在一处,看起来像是位极有礼的贵族,也像是一位公主。
路吻将感染者的右手放进它的嘴里,它一口咬住,黑圆的眼睛立刻变红,这代表着这位感染者手上的印记并非作伪。
确认无误,路吻摸摸洋娃娃的头,安抚着让它松嘴。
“您可以进去了,下一位。”洋娃娃的姿态恢复如初,路吻向眼前的感染者点过头,便移开视线,开始下一场检测。
这种检测,始于两个月前,原因是出现了“盗版”的感染者,他们手上的标记足以以假乱真。
这些人未经检测后拿走抑制剂,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到现在还留有余波。
路吻冷着脸检测了不少人。
队伍的长度越来越短,很快就到了中段。
她照例道:“请抬起右手,我将为您检测病毒。”
一只苍白瘦弱的手伸了过来,手腕上布满大片淤青。
路吻的眼神不禁闪了闪,但仍将它放进了洋娃娃嘴里。
洋娃娃咬住手腕,眼睛发红,没有异状。
路吻这才抬起头,将视线放到少年的脸上。
细碎密长的黑发里,有一双漆黑的眸子,正冷澹地注视着她,眼神中的郁色很浓。
这是个高大的男孩,体型偏瘦,他的半张脸躲在刘海下,半张脸藏在口罩里,见不着全貌,但还是能看出来,他长得很出色。
“您可以进去了,如果需要帮助,可以找监察局试炼组的方定。”路吻摸摸洋娃娃的头,再次移开视线,“下一位。”
“谢谢。”
少年的声音很轻,但是并不柔弱,反而有一种令人格外安心的冷冽感。
路吻点了头,什么也没说,仍然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少年正是江余,两个小时前,江余用卡片吞掉了阿青,从他身上拿回了自己被抢走的钱,然后,把他丢在了街边。
途中,江余用那笔钱坐了车,吃过早餐,买了口罩,才在9点来到监察局。
看着眼前充满了安全感的建筑物,江余的心微微安定下来。
进入监察局的大门,里面已经有了不少人,大多都在前台处做登记,少数在里面一些的窗口领抑制剂。
监察局内部的人员都穿着白大褂,看起来更像是医生,但他们都没有戴口罩,而是戴了手套。
“请您做一下登记。”
一个长相英俊的男人向江余递过来一张表,胸前的工作牌上写着:试炼组B级步清。
江余接过表,扫视一番。
需要填的是感染者的姓名、年龄、感染时间,联系方式和家庭住址。
他写得很认真,只在联系方式里留出了空白。
步清见了,道:“如果没有手机号的话,可以写父母的。”
江余摇头,什么也没说。
“关系亲近的熟人也可以。”
江余仍然摇头。
步清见状,没有再说什么,收回了表,他当然没错过少年手腕上的淤青,只是一开始下意识认为那是校园欺凌,毕竟这几年类似的事并不算少,却没想到,那是家庭暴力。
将领取抑制剂需要的打印条递给少年,步清道:“请到旁边的窗口排队领取抑制剂,如果需要帮助,请找监察局试炼组的方定先生。”
第二次听到这个名字,江余的心中还是没什么想法,尽管他知道那个人是谁。
“谢谢。”
礼貌地道谢,江余走到领取抑制剂队伍的最后,一言不发。
抑制剂发放得很快,大约5分钟后,江余便拿到了自己的那一份。
向发放人员道过谢,江余仔细打量起抑制剂:手中的液剂管仅有半根手指那样长,宽度甚至不及指甲,内部的液体是翡翠般的幽绿色,很通透。
看起来,除了美观以外,并没有特别之处。
收回目光,江余从监察局侧门离开。
窗外又下起了雨。
打开伞,他行在渐大的雨势里,越走越偏。
两个月前,C市出现了一批非官方抑制剂,这些抑制剂在市场上大量流通,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尽管监察局第一时间进行管控,却因该抑制剂的来源和数量成谜,始终未能清缴干净,反而还让它们的价格大涨。
按理说,监察局的抑制剂免费发放,出面打假,不该是这样的情况。
但因为购买抑制剂的人多数不是感染者,而是听取了流言的未感染者,对于监察局的认知不深,所以在他们当中,那些抑制剂便十分受欢迎。
毕竟,抑制剂还有另一个名字——成长值。能让病毒成长的东西,除了营养,还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病毒的一部分。
基于这样的思想,注射一定数量的抑制剂,就能感染奇迹病毒的说法,广泛流传于那些不想犯罪的未感染者之间。
而监察局的打假,则被他们视为阻拦,时常遭到阻碍。清缴的进度因此进行得极慢,以至于现在G市的黑市里,抑制剂的价格极为昂贵,交易也十分频繁。
最近几天里,一支抑制剂的价格甚至高达20w元。
因此,江余并不想服用抑制剂,而是打算将它卖掉。
于他而言,进入直播间,远比待在现实里更好。
父母的事情太过久远,江余能探查的地方不多,他也暂时没有那个能力,去追根朔源。
相比之下,恐怖直播间内的道具,更加有效可靠。
在阴窄的巷道间前行,雨伞刮过墙壁的声音不时响起。
江余没有手机,对于时间的概念实在模湖极了,他在行走间不动声色地四处观察,寻找着时间的痕迹。
可眼前,耳边,脚下,都是风雨,沙沙作响。
前进的道路越来越窄,到最后,江余不得不关掉雨伞,淋着雨前行。
好在这时,巷口也快到了。
前方黑暗,江余没有犹豫,一脚踏进。
一瞬间,周边的建筑物、雨伞,口罩都消失不见,江余的周身只余黑暗。
曾在脑海中出现过的声音再次响起:
“欢迎试炼者来到恐怖直播间,现在为您播报更新内容,2027年8月28日上午10点15分,第二批试炼者“芽”进入直播间,所有副本更新,第一批试炼者“种”将被强行送出副本,稍后直播间将为所有“种”级试炼者做出补偿,当前新增副本为:【C级】玫瑰城堡、【C级】巨人黄昏、【C级】卡顿研究所、【B级】暗黑囚牢、【A级】夺魂迷宫……所有新增副本不参与此次更新,请试炼者选择副本进行直播试炼。”
冰冷的播报声结束后,江余的眼前出现了一块浮空的光屏,上面有着颜色不一的副本图标,大部分都模湖不清,小部分是一片漆黑,只有两三个是清晰的,但也没有名字。
目前能进行挑战的,最低等级只有C级副本,江余没有忘记这一点。
直播间内,副本的最低等级为F,最高等级为S。C级的难度在中上,对于新人来说,这个等级的副本几乎必败。
“请试炼者在30秒内选择副本进行试炼,否则将随机进入副本。”
冰凉的声音里不含一丝感情。
江余闻言,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卡片,却发觉它烫得惊人。
怎么回事?
拿出卡片,原本漆黑的卡面上,显出了一行白字:【第二列,第七行】
江余不疑有他,立刻点开了那个红黑色的清晰图标。
副本的描述现在眼前:
【C级】玫瑰城堡
简介:玫瑰与荆棘尽头,禁忌弥漫,血色永存,无尽的隐秘正在悄然发酵……试炼者,你有勇气进入探索吗?
“是否加入该副本?”
读完最后一个字,倒计时开始,弹框也一并出现。
江余没有犹豫,选择了是。
“试炼者已确认副本,直播间即将开启,请命名。”
一个红色的输入框横在眼前,边角处满是血迹与裂痕。
手中的卡片再次发烫,江余低头一睹,念出声来:“余谜……”
“直播间命名成功,直播间【余谜】已经建立,副本开启,载入副本中……”
江余的眼睛微微睁大,再看卡片时,卡面已变得漆黑一片,不透一点光。
周遭的黑暗开始了碎片式的转化构建,昏黄的颜色从前方踏来,缓缓布满整个空间……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