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沙牵着格温的手，有些怯怯地看了一眼兰斯特。
他的父亲总是这样面无表情，他看不出他眼里的波动。
似乎，只有在看见母亲时，那双祖母绿的眼眸深处，才会清浅又不可忽视地泛起一圈圈涟漪。
兰斯特察觉到他视线，冷脸上唇角勾起个不深不浅的弧度。
“不愧是我儿子。”
帕沙心里不知怎的长舒了一口气。
在他的印象里，要得到父亲的认可很难。
既然父亲都这么说了，大概，他所做的一切，的确有些过人之处吧？
他一面想，一面觉得格温的手冷的过分。
他知道格温这一程回来必定心力交瘁，便没有准备任何冗杂的欢迎仪式。
呆呆地侧头看着格温垂落的金发，他突然觉得很安心。
他这段时间来，没有睡过一个好觉，甚至几天几天的失眠。
果然，只有格温回来了，他悬着的心才能放下。
她分明看起来只是个纤弱美丽的年轻女人，却能带给人那样确切的安心和温暖，还真是神奇啊……
他……也想成为她那样的人。
帕沙暗暗下了决心。
在欢迎她归来的人群中，格温一眼就看见了微笑看着她，眼里却泪光闪闪的提尔。
他显然也憔悴了许多，和桃乐茜一起站着，没有上前，只静静地看着她。
就好像，只要这样远远的看上一眼，他就满足了。
“哥哥。”
格温露出个甜美笑容，放开帕沙，小步朝提尔跑去。
提尔没有说话，只略略张开了双臂，将她拥在怀中。
以两人的感情，他们根本不需要任何言语，就能明了对方的心思。
格温闭眼，回想起提尔深陷危险时的场景，内心一阵后怕。
不如说，正是那场景，让她不经任何犹豫，就做出了吞下魔种的选择。
她仔细将提尔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
他身上长年围绕的病弱气息竟都一扫而空，深棕色的童仁里还含着她最熟悉的温润水光。
“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提尔心疼地看看她苍白小脸，敏锐察觉到了她身体存在的异样。
“我没事。我想多看看哥哥。”格温笑着摇摇头。
“真的没事吗？”提尔眼中忧虑不减。
格温哑声，旋即苦笑。“也不全是。我…”
她说不出话来骗提尔。
她已经骗过他一次了。
“慢慢和我说吧。”提尔拂去她额间的碎发。
桃乐茜安静地站在一旁。
她现在倒是不觉得格温有忽视她。
毕竟，她还没自大到那个地步，认为自己在格温心中的地位，能和提尔相提并论。
她的姐姐太耀眼，身边的人也太多了。
而她只是其中一个不怎么显眼的存在，自然不能奢望格温给她什么偏爱。
嘛…虽然心里是有点儿失落就是了。
不过，她也会变得更厉害的。至少，要让姐姐能看到她。
……
“他们都还没回来么？”
格温没看见弗洛尹德和迪安的身影，不紧轻皱眉头。
“王国各处的情况都不算好，需要军队维持秩序。弗洛尹德去了。至于迪安…”
“兽人帝国向我们求援，需要帮助。他现在，估摸着已经到了。”
回答格温的是奥莉薇。
她亦褪去了曾经还略显青涩的模样，一举一动都是一个执政官该有的理性坦然。
“嗯…一回来就要处理政务吗？”
格温无奈地指了指那堆成小山的卷宗，看向奥莉薇，眼里带了点委屈。
她是什么劳碌命吗？
“当然不用。”奥莉薇仰头，语气笃定。“那些只是要给您过目的。具体的事务，我和华德能处理，绝不会辜负您的信任…”
“好啦好啦。别说的那么严重。”
格温打断她，摆摆手。
“我一直都信任你们。”
她的执政官，可以说，在林西的历史上，权力都是最大的。
这并非是她偷懒的结果，而是因为，在现今的条件下，与其让一群没有才能的人投票表决，不如让更有能力的人一人决定。
这样虽然会有专横独断之嫌疑，但在混乱的当下，无疑是效率最高的方法。
该怎么说呢？她和兰斯特双双都才刚回到王宫，就被各自的执政官缠上了…
要不是帕沙年纪还小，她还真有点儿像让他即位算了。
王位上的风景她已看过了，自然也就没那么渴望，特别是在经历了这趟生死之旅后。
她抿了一口口感清甜的茶。
奥莉薇知道她定乏了，将要事上报后，便识趣地离去了。
走出格温房门那一刻，她再也控制不住面色，绽开个大大的笑容。
总之，陛下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魔种？”
提尔眉头紧锁。“那是…什么东西？”
格温轻叹口气。
“大抵是一种能寄生于人体的邪恶之物。虽然在我身上不会发作，却还是会不断吸收我的生命…”
“当时情况危机，这也是不得已的决定。”
她隐约有预感，若是放任这魔种在她体内长期存在，恐怕…她余下的日子，没有多久了。
好老套的故事。拯救世界的人留下了致命伤，在余下的时光里做了自己想做的事，而后带着光荣从容死去。
只是没想到她有一天也会成为老套故事里的人。
“不能让它来吸收我的吗？”提尔不加迟疑。
“就算能，我也不会那么做啦。”
格温愣住。“哥哥的生命并不比我的轻哦。”
“相反，比起我自己，我还是觉得哥哥比较重要。”
她说着说着，却发现提尔的神色浮现几分挣扎。
“你啊，一直都是这样。”
他澹澹道。
格温低头，没说话，心想得赶紧扯开话题。
房间里的氛围太沉重了，就好像她是个命不久矣的小可怜一样。
虽然她的确是…
“教廷的情况怎么样了？”
格温取出那盏魂灯。
提尔呆住，觉得魂灯里的灵魂熟悉的很，格温这一句话，才提醒了他…
教廷的那位圣子大人，怎么并未归来？
“教皇冕下去世的突然。教廷在魔物战争中损失惨重，几乎折损了半数的光明魔法师。”
“你知道的，光明魔法师的数量本就极其稀少，这样一来，教廷元气大伤。”
“本想等圣子大人回来…”
“他暂时回不来了。”
格温发觉在提到教廷时，夏洛特灵魂发出的一阵季动。
这人还真是，心里挂着念着的，永远是信仰的十神教和教廷。
“教皇之位，我会推荐你继承。”
格温看向提尔，眼里信任满满。
“假如那能帮到你的话。”
提尔没有拒绝，眉眼间还是愁云不散。
“答应我，要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好吗？”
他的语气还是那样轻柔，落在格温耳里，像很久很久前，他在给她讲故事一样，宠溺蔓延。
“有人会把我放在第一位的。”
天色渐渐暗下来，格温附身将灯烛点亮。
她不太担心自己这副残破的身体。
如果那个把她放在心尖尖上的男人都找不到方法延续她的生命，她就等死好了。
因为她觉得他找的到。
“还有…你大概不知道，母亲去世了。”提尔迟疑片刻，还是开口。
其实他和格温，对尹莎贝尔的感情都寥寥。
格温听到这个名字，下意识看了一眼手臂上被尹莎贝尔烧伤留下的浅浅疤痕。
“是吗…”她缓缓道，语气里听不出悲喜，倒是有种不知所措和麻木。
提尔继续将尹莎贝尔的死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随即两人之间是短暂的缄默。
“二哥应该很伤心吧。”
“那是当然。毕竟他从小就被母亲溺爱长大。”
“等空下来，一起去看看她吧。”
“好。”
格温不清楚自己对尹莎贝尔到底是各种感情。
谈不上爱，也谈不上恨。
只是心里还是像空落了一块。
尹莎贝尔死的壮烈。她却觉得那才是原本的她。
造成自己童年不幸的错，并不全在她。
希望她下辈子，别做什么王后，也别做她的母亲了…
只是尹莎贝尔。那个魔法天才尹莎贝尔吧。
她觉得很累。提尔走后，她摇摇晃晃躺上床，蜷缩成一团。
直到迷迷湖湖间被人吻醒。
“相信我。”
她恍忽间听到有人在耳边低语。
“没有任何东西，能把你从我身边夺走。”
她困的睁不开眼，却还是点头回应。
她怎么会不信他呢？
她还有一生要和他一起度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