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是相府囤金攒银的库房,不便于教普通下人打扫,灰尘也逐渐积压得越来越厚。再后来,这里就成了一道被人淡忘的盲区。
这里,漆黑的一团,借不到一丝月光。密不透风的天空,像一个深邃的黑洞,又像个盛满星斗的黑罩罗,只看一眼,随时都有可能将人吸走。
墙角竖起一道黑影,顺沿着羸弱的烛光,缓缓挪动着位置。这道黑影细而长,略显单薄,明显是个女子的身形。
唐善雅蹑手蹑脚地移过火烛,眯眼打量起四周环境。屋里的布局,是她从未参观过的。
身为人类,夜晚出行还是挺麻烦的一件事,人的视力也忒弱了点,半夜起床需要摸索,简直跟睁眼瞎没什么两异。就连再寻常不过的老鼠也看不到,只能听见它们窸窸窣窣啃木头的声音,啃得正欢。
从这间库房的构造来看,不像堆砌满金银珠宝的库房,反倒像间密室。为避免江湖飞盗高手们的光顾,库房不仅设计在地下,更有无数暗道通向不同屋子。
“幸好有设计图纸在手。”唐善雅暗自庆幸自己的未卜先知,她从衣袖里抽出事先预备好的羊皮纸。
这卷羊皮纸正是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唐守廉书房里偷来的设计图。宁芳姑姑曾告诫说,当年在府上建造这间库所时,唐丞相曾请来能工巧匠设计机关暗道。一来用以防窃,二来若逢凶年战乱,尚可避一避灾,用以逃生。
“果然是只老谋深算的狐狸,懂得未雨绸缪。即使逃命,恐怕也不会忘惦记这些金银财宝。”唐善雅自言自语地道,一笑置之。
接着,她动作轻柔地拔下发髻高处的银簪,在羊皮纸上刻出一道印迹,来回划了几下,摩擦生热,便划开了封口处的黄蜡。
暗黄色的羊皮卷轻轻随着飘飘衣袂的移动而展开,她搁下烛台,凝神朝卷上看去。
按照图纸上指示,分别设计有青龙、朱雀、玄武、白虎四个方位的出口,正应对着东、南、西、北四角方位。
每个出口,又都暗藏着一间密室。密室之中,便是大堆的财物。依照严格的管理规制,库房中所有珠宝都是按类摆放堆砌的,绝不可能揉合混杂。
眼前的难题是,她进入的地点,仅仅是一条狭小的暗甬道,而且是密闭的死路,哪里去寻早图上标示的四间密室呢?
脚上的莲花步履纤尘不染,轻轻踩在地板上,咯吱作响。
摇曳的烛火,光线分布不匀的散射,似乎照到了什么凹凸不平的东西。
她托着烛台挨近些照耀过去,竟发现不远处的石壁上,装饰着一只造型狰狞的青铜牛身马面像。牛面上,还串了根铜做的鼻环,栩栩如生。
“整得跟牛魔王一样吓人,也没什么了不起嘛。”为给自己壮壮胆,她特意嘟哝了一句。
莲花小足在雪白的裙裾底下,一步一步颤颤地挪动,很快,便嗅到一股阴湿浓重的霉味,是湿漉漉墙灰的味道。
猛烈地往肺部吸气,娇鼻又嗅了几下,却依旧没能适应这里的空气。忍不俊地掏出手绢,想打个喷嚏。然而,就在她喷嚏爆发的瞬间,如一枚*,轰响在寂静无声的密室。
“我的喷嚏,威力有这么大么?”她迷迷糊糊地揉揉眼,心想。大半夜的出门,还潜伏到这样一个破地方,真有点困了。困懒,也是猫性的一种。
再一拧头,这哪里是什么喷嚏的威力,却见那牛身马面的青铜像豁然张大眼睛。
“糟了,这里的开关居然是声控!”唐善雅内心暗暗叫苦,图纸上虽然标注清楚每间暗室的入口以及出口,却并没有任何有关机关设置的标记。
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得“蹭蹭蹭”的巨磨声在轰隆隆发出怪异的声响,从牛面马身铜像的眼睛和鼻孔里,豁然射出无数星陨石般的暗器。
这些暗器大多被制作成五角形状,在黑夜里高速旋转,菱花一样的形状,两边却长满尖锐的锯齿,朝唐善雅站立的地方齐齐打来。
“啊!”她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叫,眼看着就要毙命,下一秒,就被人捂住嘴,拉到死角。
哐铛铛,是木梁被暗器击中的声音。抬眼看看梁顶,无数暗器早已嵌进木桩深处,银光闪耀。
要不是危急时刻有人拉了她一把,她险些就被这些暗器剁成肉泥。
望着暗器边缘锋利的锯齿,她不由打了个寒噤。
“现在知道怕了?”悦耳的魔音,似梦似幻。
她顾不得辨别声音的发出者是谁,狠狠一口,就朝那双捂住她嘴的手掌咬去。
“真是个凶狠的丫头呢,不过我喜欢。”男子邪邪地笑,微微倾首,与怀中人儿的双目相对。银白色的獠牙面具,在冷冷烛光下,带着慵懒的优雅。
“喂,你怎么又出现啦?我们白天不是刚打了照面吗?”唐善雅好气地看着高出她半个头的面具少年。等等,丫头?这个小鬼头,居然管她叫丫头!
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飘过冥若蜷缩在衣角的手:一排旧的牙印上,又新添了一排整齐的齿印,是她方才的杰作。
“不放心,所以就来看看娘子。”冥若轻描淡写地说着,瞅了瞅虎口处弥留的鲜红齿痕,皱眉却丝毫也不皱一下。
若是寻常人家孩子,恐怕早就哭爹喊娘了吧?
“我的事,不用你管。”她冷漠地拒绝他。其实,她又何曾想伤害这无辜少年的心。只是,她的心,又何曾没有被人伤害过?无花的果,与其相隔彼岸的深情对望,不如拨开银簪,划清楚河汉界。
“你以为,但凡是个女子,我都会想救吗?”冥若的嗓音略带沙哑,修长的手指托过她敏感细滑的香腮,眼眸深邃得冰泉一样的凉,千尺潋滟。蓦地,又缓缓垂落手腕,捏紧成拳。
性感的薄唇被他咬得很紧,几乎看不到血色。恰似一株白色的曼珠沙华,颓败的开又落。他只呆呆的伫立在原地,默不吭声,仿佛内心隐隐埋着一团荆棘火焰。
她却被他的举动吓得当场愣住,印象中,冥若从未如此生气过。更加不会做出如此轻佻越矩的行为,像个小大人。
今晚的冥若,看上去的确和往常有些不一样,说不清也道不明。
低眉瞄了他一眼,与他黯淡失色的眼神撞了个正好。她不太理解他,小小年纪,哪里来的这许感怀忧伤,却见他在那里折扇而立,淡若清风皓月,面具上清辉莹莹,美得不胜收。
明明只高她半个头,看上去,却显出与年纪不符的少年老成。
恋童癖么?她还不至于。
再端详那冷冷银辉的面具底下,却埋了一双寥若晨星的寒眸。仿佛能一眼看穿,尘世的冷暖悲酸。她终于了悟,为什么夜色中的冥若,会令自己产生某种别样情绪。那眼神,像极了一个人。
一个是千年琉璃一样的寒冰,一个是刀山火海一样燃烧的烈焰。
正或许是那对期期艾艾的专注笑眸,此刻却如温润无暇的和氏璧玉,黯然失去了颜色,搅得她的心,一阵剧烈颠簸。
像极了,也只能说是“像”。
容蘅外表极热,但心肠极冷。而冥若,则恰恰相反。外表再如何狰狞冷酷,也掩饰不了他的古道热肠。
“对不起,你的手……”她腾然对这个孩子,升出许久的愧疚。
“咳咳,娘子终于也晓得心疼夫君啦?”冥若握拳置于唇边,轻微咳嗽了一声,脸上很快恢复了幽邈的笑容:“一点小伤,不碍事。时间有限,我陪你抓紧找找各房账本。”
“你怎么知道我想要找账本的?”唐善雅暗暗诧异于他的神通广大。
他朗朗笑声如清风中摇曳的一串魔铃:“三界之内,又有什么事能逃得出你夫君之眼?”
“我想偷账本是不假,但市面的交易主要是靠银票。各房的月例用度,也都记录在银票的账面上,只不知道是收在了哪一间屋里……”她垂了眼。今日她本来只想熟悉勘测下地形,摸清情况的,并不确定是否一定能够得手。
“既来之,则安之。”冥若笑了笑:“有我的保护在,不会让娘子第二次,再来冒这个险。”
“构造图也是我今日才偷偷拿到手的,里面的符号标记,还不十分理解。”唐善雅有些惭愧地低下头。她不想让别人看穿,情商高超的自己,却智商捉急。
“你看,这构造图纸上,书写‘青龙、朱雀、玄武、白虎’,看出什么端倪了没?”冥若问。
唐善雅勾直了脖子,凑近脑袋,看了半天,仍一脸迷茫。
他叹了口气,循循善诱地启发她:“常见的珠宝主要有哪四大类?它们的颜色又各是什么?”
经过一番旁敲侧击,身边人儿终于有了一定的觉悟。翡翠、黄金、珊瑚、白银正是常见的四大珍宝。
她大睁圆圆的眸子,低头想了想,继而絮絮自语道:“翡翠表绿,象征着春生,应该是藏在东边青龙方位;黄金表赤,象征着夏火,应该是藏在南边朱雀方位;珊瑚表橙,象征着秋收,应该是藏在西边的玄武方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