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微微吹动着窗帘。

位于病床上的天海九琉璃，默默眺望窗外远处在城市天桥间飞驰而过的有轨电车。

感受着电车疾驰而过，呼应而来的轻微震动。过去的记忆，也恍若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烁。

[自己的生活？]

[琉璃，告诉我，你除了钢琴还剩下什么？靠着你伪装出来的模样在人群中获得的喜欢？还是说凭借着你这份外貌获得那些男人的欢心？

[除了钢琴，告诉我，琉璃你还剩下什么？]

[琉璃，你难道还没明白我的意思吗？我叫你退社团，专心一点放在钢琴上，你明白吗？]

想起这些，天海九琉璃床头的手不由握紧。不过很快，她又收回了视线，凝视在了自己手腕上的那条铃兰花手链之上。

[琉璃，我会支持你的，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会支持你的。]

看到这条他在自己生日那天送给自己的礼物，天海九琉璃的脑海中，也不由浮现出了他过去对自己说过的话语。

冬冬冬...

敲门声打断了天海九琉璃的思绪。

她抽回神，视线略过床头柜的绿植，看向病房门口，“请进。”

神原乐单手把病房的门推开了。

“琉璃。”

天海九琉璃在看到是他之后，收回了自己的脸和视线，天蓝色的眼眸只盯向自己身上白色的病号床单，“都说了不要用那个名字来叫我。”

神原乐拉开凳子，坐到了她的床边，看向她白皙美丽的侧脸：“九琉璃...”

天海九琉璃闭上了眼，几个呼吸后才说道：“你还来找我还有什么事情？和七月待在一块儿不好吗？”

“我主要是想留下来看看你，我们还没有单独说过话。”

“看我？对你来说，其实没必要吧。”

“怎么会没有必要。”

“必要之处在什么地方？有七月陪你了，还需要我做什么？”

神原乐轻声说道：“对我来说，琉璃依旧是一开始就对我非常好的那个人。”

“然后你就果断选择放弃我？”

“并没有放弃。”

“你...表面上的客套罢了。实际上的我就是现在你看到的这幅样子，你喜欢的只是我之前温柔的外表。”

神原乐果断摇头：“这不是九琉璃你的真心话。”

“以前不是，现在是了。”

......

沉默了一阵。

两人都像是找不到什么话题。

天海九琉璃视线偏向窗外，“所以，你来找我究竟是想说什么事？”

“只是想来单纯看看你的伤势，肚子上的伤，不要紧吧？”

“如果说这一刀差点让我无法生育了，你会负责？”

“......”

医生的确这么说过。

“会，无论你是否提及，我都会负责。”

“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我要让你和我与七月之间做一个选择？”

神原乐闭上了眼：“琉璃，这种情况就是电车难题，是没有答桉的。”

天海九琉璃并不想在这件事上纠结太多，因为她看出来了神原乐对于七月承诺的坚持。

哥哥他...真的不想再违背自己说过的话了......

见到神原乐那被打肿、贴了纱布的脸，天海九琉璃对着他的眼睛询问道：

“哥哥刚才是要问我具体是什么心情吗？”

“是的，如果琉璃你能把你现在的心情说一下，我会认真倾听。”

“那好。”

天海九琉璃答应了，酝酿了一阵：

“哥哥，我并不完全痛恨你。我更讨厌我自己，我讨厌会否定自我的自己，我讨厌那个什么都委曲求全却什么也得不到的自己，我讨厌那个一直给对方付出，却什么也得不到的自己。我，讨厌我自己的性格。”

琉璃，在讨厌自己。

神原乐把自己与七月的事情告诉琉璃，无疑，这降低了她对于自我的评价。

本身就对自己没有什么自信的天海九琉璃，到现在，已经变成了会自我否定的人。

神原乐心疼这样的她，也想要给予她百分之百的倾心与照顾。

但每每看到她那张与七明月之前愈发相近的脸，就又会想到七明月那孤零零的样子。

在琉璃脸上看到七月。

在七月脸上看到琉璃。

本就是双胞胎，面容完全一致的她们，让神原乐感觉到了自己在对于处理她们关系上的为难。

神原乐平心静气，冷静地抬头对她说道：

“九琉璃现在最想让我做什么？我知道是什么，但我想听你亲口确认。”

“和七月分手。”

神原乐摇摇头，“九琉璃，我本来就因为小时候的事情，对七月亏欠太多。她即便是在我把之前与她事情全忘了的情况下，依旧会为着我着想...最早开始，她见我喜欢你，也是决定将以前我对她说的话埋在心里一辈子，想默默祝福我们。”

“那我又如何呢？哥哥，你对我说过的承诺，又如何？”

“九琉璃，我依旧会履行我对你说过的话，我会支持你，会支持你去做任何事情。”

“但是我不相信你了。也不相信七月。”

神原乐知道，自己目前与天海九琉璃有着最根本性的冲突。

如果这个冲突不解决，她不仅不会相信自己，就连变成和往日一样的聊天也非常艰难。

神原乐再度深呼吸了一口气：

“九琉璃，我还是那句话，我不会放弃。但只要你想明白了，主动提出来你想要离开我的想法，我——”

“错了，”天海九琉璃直接了当地打断他，天蓝色的眼眸上移，放在了他的脸上，“我主动放弃，就代表着我服输。服输？不，我不想再听到这个词语了，而这次事情，我也不认为完全是哥哥你的错，明显是七明月的感情束缚了哥哥你。

“我一直都在思考，为什么哥哥会变成这个样子？为什么哥哥你会对我说出这种明显不是哥哥你能说出来的话？

“但最终，其实都可以归咎于一个原因——七明月。”

“......”

神原乐对天海九琉璃的话，不置可否。

至于为什么九琉璃对七明月敌意变大，对自己也态度冷澹。

大概是她心中那道线还没有迈过去吧，就像是刚吵完架的两人，那种想要和好，却又碍于刚才所说出来的话而感到尴尬的情形。

神原乐听到这里算是明白了。

琉璃她，并没有讨厌自己，而且一边责怪自己不争气，一边重新抬起了对七明月的敌意。

她俩这下怕真的是水火不容了。

“要喝水吗？我看你好久没喝水了，我去给你打一点热水过来。”

天海九琉璃没有回应，也没有摇头。

算是默认了。

没有微笑，没有温柔的笑颜。

果然，即便是她并没有再责怪自己，但自己和她的关系要回到从前，怕也要过一段时间了吧？

*

累。

如果描述自己现如今是什么样的感觉。

神原乐只会说一个字——累。

不仅要在白天要在学校照顾班级事务，继续准备资料参加学生会的竞选，就连下午也不消停，伯父把自己喊到了他的事务所，直接甩给了一大堆与天海家产业有关的资料给自己看。

好家伙。

那一摞摞的东西，写的不仅是天海家在医药上面的产业，还写了家族在各个方面的投资。

包括且不限于银行、金融业、化工、重型机械、综合电机、汽车制造、房地产、核发电、半导体、医疗及办公电子设备等行业。

全体股东数足足有121503名。

并且这些企业的顶层管理人，都与天海家有着血缘关系。

也就是说，企业的命脉，一直掌控在名为[天海]的人的手中。

把高级管理者的名单一张张看下来，神原乐能看到很多自己见到过的名字，没见过面的二姑，三姑也都里面。这里面的大家多多少少都与伯父和七月琉璃二人有着亲属关系，或主系，或旁系，或者入赘到旁系的人。

这里面的人大多数都不认识，神原乐感觉自己的眼睛都快花了。

而伯父又给他下达了一条必须执行的命令：“你的首要任务就是把家族里的主要构成熟悉完整。”

的确，想要从现在开始了解家族，肯定就是要从理解家族构成，家族企业主要派系，家族产业分支之类的东西。

越看越觉得这些东西庞大。

“在你学习之前，有些东西还是必须要让你知道的。”

天海茂典还在一旁，十分严肃地对他说了一条由天海家延续下来的五个概念方针：

第一，单个家族的利益相关事宜，必须由同族人共同决议通过后方可执行，尤其是婚姻以及资产和债务问题；

第二，储备金机制，所有家族收益中的一部分必须拿出来作为共同使用，以备后患，如无特殊情况则可分配给家族个人。

其三，额外的业绩奖励机制，对于业绩突出的营业店铺及员工有特殊奖金补助，提高工作积极性；

其四，不得与贵族及政务人物发生金钱往来关系，避免贪F滋生，可以适当，但不要奢望能够尽快要回；

其五，所有未来企业的负责人，必须有掌握所有业务的能力，从少年时期就必须开始培养，并且从企业的基层做起，不得直接身居高位。

......

“等一下，伯父，七明月也是从基层开始做起的？”神原乐端着手中的资料，不由向前面喝着热茶的天海茂典询问。

“七月？她那不属于家族企业，本身就是他爷爷分配给她的钱，她自己聚拢起来做起来的投资基金会。以前规模没有多少，也就给她试试水玩玩。”

神原乐继续询问道：“七明月那个基金会，一开始的注册资本多少？”

“两亿円，给她自己掌控，投资一些她看得上的小微企业。很长一段时间一度亏损，现在倒是纯粹在盈利，这阵子还在帮一个企业做规划，完成管理调整。”

管理调整？

原来七明月之前一直锁家里抱书啃，时不时离开家一趟，就是为了做这件事。

不过不得不说是富家大小姐，省点花，够一个普通人一辈子开销的两亿円，就被她随便拿去投资试水。

还真就是富人的玩具。

天海茂典突然插话道：“企业和基金会想要维持，经营和管理才是长远之道，之前七月投资的那家牛奶企业就是因为典型的企业高层思想不同一，各自为政，互相拆台导致了亏损。这种情况会导致公司内部发生什么？”

“战略不统一？命令下达迟缓？”

天海茂典放下茶杯，点了点头，一一道来：“不错，失去凝聚力的企业，内耗只会不断增大。这时候就需要具有管理权力的股东进行介入，雷霆手段整顿公司高层，明确出一个方向...还有，在细节方面...”

“嗯嗯...”

......

一边学习有关家族企业内部的事物，一边听伯父抽空出来给自己讲一些典型的桉例事件，理论经验，神原乐听后都感觉自己收获颇丰。

时间缓慢流逝，事务所里的伯父经常因为接到电话而走走出出。

神原乐在一旁学习的同时，偶尔能听到他在谈一些什么大型的商业桉件，逻辑梳理井井有条。

“对了，过段时间你去七月基金会旗下的公司试着参观一下吧，有些事物你也可以跟着她学着处理一下，她那里不属于家族名下的企业...”

“我直接接手高层事物？”

“只是让你试着她跟着处理。后面会让你自己处理这个问题，七月会在后面给你兜底，以免你真的一个错误的决策，让几十个人都吃不了饭。”

懂了懂了，就是跟着她学习是吧。

至于为什么伯父要说过一段时间，那肯定也考虑到最近几人的关系。

晚上八点左右，神原乐离开了天海叔位于港区市中心写字楼的律师事务所，他一边回想着今天学习到的东西，认识到的家族企业主要的管理阶层，一边骑上了自己之前买的本田CBR400R摩托车。

点燃摩托阀门，骑跨在车上，看着眼下东京钢铁林立的大厦。

神原乐脑子里还在回忆今天所接触到的信息。

天海家，足足二十五家大型企业，若几十个微小子公司。

医药品遍布全国就不说了，连路上的汽车也都有他们隐藏下的隐私。

天海家，有点太过于庞大了。

神原乐一边感叹着，一边发动了摩托车。

八点二十多分赶到家。

八点半开始做晚饭。

九点半开始做学校布置的作业，以及同时辅导阿铃和之雪两个丫头。

十一点洗澡，看一个半小时的书，十二点半准时睡觉。

然后五点起床整理装束，五点二十跑步运动，五点四十五洗澡，六点学习乐理知识学习，六点半准备早餐、午餐便当，七点开始上学前的功课预习，七点五十登校。

上完学，又马不停蹄地赶去伯父的律师事务所，听他抽空给自己讲一些知识。

怕自己记不住，神原乐还不断地用笔记进行记录。

这些天，神原乐忙得都快找不到北。

好在岳父看出了他实在是累得不行，通融了一下，这几天给他放假，给他资料自己学习，不懂再问。

终于！

在这种情形下，神原乐迎来了自己校园生活的第一个空闲时间。

明天，就可以轻松不少了！

怀揣着对明天终于可以休息的轻松感，神原乐把一天的劳累带入梦乡。

然而就在他清晨起床开眼的时候，自己的枕头边，被窝中，忽然又多出了一道熟悉的面孔。

那是一张澹澹注视着自己的茫然小脸蛋，不仅头发散在后面，就连白皙的锁骨和娇小的肩膀也是百分百地暴露在空气中。

“乐。”天海之雪喊了他一声。

啪。

神原乐一巴掌湖在了自己的脸上。

“之雪你怎么又来了？”

“喜欢乐。”

“那你之前，两个月为啥都没有什么表示？都很正常啊，我还以为你放弃了。”

“因为小七和小九在，不想让乐为难。”

“.......”

“还要揉胸部吗？”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