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与联邦达成了一场交易。”
“因为，即便你作为女战神，但是依然对联邦这座庞然大物无能为力。”
“你只能躲避、逃避，而没有力量去抗争。”
“否则，当初也不会选择，用离开联邦的方式来保护自己的孩子。”
“在失落之州独立的当天，联邦或许曾采取过一些武力威慑，迫使你答应了他们三个条件。”
关于最后这点，孟淮曾在图书馆里，看到过建州时的一段描述。
同样字数不多，但内涵丰富——
事端多发，险些功败垂成，九死一生。
根据这句话，孟淮推测。
当时一定发生了很多惊险的事情，外部威胁沉重。
但这些却不好直接记录在书上，不便流传后世。
至于三个条件，则纯粹是孟淮根据所见所闻，以及对于女神可能身份的猜想。
“第一，要求你摒弃人性的一面，将其封锁在失落之州以外。”
“第二，要求失落之州在整体的治理大方向上，按照联邦研究院要求的纲领来进行。”
“第三……”
孟淮语气略显沉痛。
他眉头紧锁，试探着开口。
“第三，是一个纯粹的数字交换游戏——”
“用四个人，换数十万人！”
“我说的对吗？”
“阿姆婆婆……”
“轰！！”
就在他这一声婆婆刚刚落下时，一道犹如天灾般的惊雷，从这座孤岛的一端，响彻另一端。
惊悚骇人的蓝紫色闪电遍布整个大州。
天幕再也经受不起狂烈的刺激，像巨大的玻璃，一块一块碎裂开来。
“卡卡！！”
伴随着瓢泼大雨，一齐落下的，还有黑色碎裂的天幕！
女神像陡然间光芒大盛，狂暴的雾气在她周身翻滚。
跪坐的身体缓缓抬起头来，露出一张失去双眼和皮肤的脸。
布满猩红色血肉的脸颊微微蠕动，一条条筋脉拉扯出血滴。
女神像！活了！
她张了张失去双唇的嘴巴，黑洞洞的眼眶望向孟淮的方向。
近两百年没有开口说过话的身体，死气沉沉，嗓音低哑难听。
喉咙里彷佛好这一口千年不化的浓痰。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出声质疑道——
“我给他们安全，让他们衣食无忧！”
“甚至割肉放血，以身饲民！”
“这都不能够满足他们吗？”
声音浩大缥缈，飘散在云间雾里。
似乎是想到孟淮曾质疑她的选择，问她这是不是对的。
女神像再次开口，苍凉冰冷道。
“我做事，但求无愧于心。”
“是对是错，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孟淮听闻，赞同地点了点头。
他很清楚，自己现在所面对的，并不是熟悉的阿姆。
“没错，只求无愧于心！”
“要是您的做法都不能算无愧于心的话，世上就再没有人配得上这个词了！”
“但是……”
赞许完后，孟淮话锋一转，讲出了真正的看法。
“但是，我这人不喜欢追问对错——”
“可却在乎真假！”
他在乎的是真假！
突然间，天地似乎都寂静了一瞬。
孟淮不再看向缓缓苏醒、若有所思的女神像。
他低头望向自己的学生，望向福克州所有的孩子。
手指在这一刻突然停下了演奏。
‘刚才的选择，你们是在我的影响下做出的。’
‘但是这一次，必须完全由你们自己来选。’
脸上的毛发不知道什么时候，脱落了大半。
少年面庞稚嫩，眼神却满含长辈般的慈爱。
“孩子们，你们做好准备了吗？”
他喃喃出声。
“问心无愧啊……”
……
与此同时，在琴声停下的那一刻，细女下意识向窗外望了一眼。
眼前是父母殷切期盼的目光。
母亲手指粗糙，触手却满是暖意。
她突然想到，在过去十几年的岁月里，家人一起嬉笑玩乐。
细女是个聪明的孩子。
她早已经从孟老师三言两语的点拨中，悟透了自己的真实处境。
他们才是畸形人啊！
一整个州，全都是畸形人！
即便她现在的面孔已经趋近于正常人的模样。
可细女能明显感知到，她的身体不会生病，不会长大，也不需要吃饭。
甚至感受不到冷和热。
只要她想，她可以任由自己变换成奇形怪状的模样。
正是因为这样清醒的感知，才让她更明确地意识到，家人有多么重要！
他们都是畸形的！
他们才是真正的同类！
世界上唯一的同类！
一瞬间，她的脑海中回想起自己小时候，也曾缠着爸爸骑大马，缠着妈妈做游戏。
真正地，像正常人一样的生活！
她真的，舍得抛下这一切吗？
细女痛哭着扑进了母亲的怀里，紧紧抱住细小如竹竿的身体。
父母眼中闪过欣慰和惊喜，脸上绽开微笑。
然而……
“对不起……”
“对不起妈妈！爸爸！”
细女哭泣着说完，用力地挣开了母亲的怀抱！
她转身，义无反顾地冲向了远方！
……
高半米感受着身后依依不舍的牵绊，内心的兴奋彻底熄灭。
他的翅膀扇动得越来越慢，越来越迟钝。
满是鲜血伤口的脸上，早已盈满了热泪。
“谢谢你们，爸爸妈妈……”
颤抖的声音传出。
听在身后两人的耳朵里，已然明白了他的去意。
身后牵绊的力道越来越小，高半米眼神痛苦伤感，可却还是用力地扇起翅膀！
巨大的骨翅在身后扑腾，他一跃而起，扑向了天际！
向着远处最高的天空飞去！
一直没有回头！
……
失落之州的天幕消失后，海平面彻底显露出来。
孤寂的小岛，四面环海，四周全是汹涌的海浪声。
矮八尺甩动着鱼尾，双拳紧握，手指不住颤抖。
平生第一次，他听见自己勇敢地说不。
他坚定地、悲痛地，对着陪伴十几年的父母告别。
“我要走了！”
“对不起！再见！”
……
被母亲紧紧抱在怀里的独眼，第一次不知所措。
他一直都是一个过分聪明的孩子。
加上本身的天赋能力，几乎没有能难倒他的事情。
但是这一次，他彻底失语了。
回想着母亲一次次温柔的关怀叮嘱，想起父亲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疲惫苍老。
他沉默了。
“孩子，你已经知道了对不对？”
“那就做出选择吧！不管怎么样，我们都会祝福你的。”
这一次，竟然是父母二人率先出声。
久久的沉默后，独眼终于艰难开口。
“我舍不得你们。”
“但是……”
“对不起，我没办法无视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