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婪之墙没有思想，它只遵循着唯一的行事准则——吞吃一切人类的负面情绪！

它的本能告诉它，它应该表现得强大、不可抗拒，这样才足以让所有面对它的人心生绝望与恐惧！

这样的情绪，吃起来是最美味的。

在它过往无穷岁月里，它一直都是这样做的，也从没有发生过意外。

但是这一次，它错了。

那些它曾以为软弱无力，只知道哭喊和哀嚎的猎物，此时见到同类的死亡，非但没有新生恐惧和绝望，反而一个个眼中都像燃起了烈火。

在老赖死亡后，他们全都像是激发出了身体所有的潜力，跳跃躲闪着，愤怒地攻击向城墙本体。

一开始，贪婪之墙来者不拒，兴奋地扭动着，吞食所有的愤怒情绪。

然而很快，它就察觉到了不对。

这些吞进体内的愤怒，非但没有像往常一样融化为它身体的养分，反而开始灼伤它的血管！

孟淮看着这些他曾以为麻木不仁、无可救药的普通人，心脏变得炽热，血液汹涌奔腾。

即便这些人一无所有，即便他们是在送死，但是反心已起，颠覆还会远吗？

他此时突然回想起龚先生的那个请求。

那个威严优雅、满身贵族气息的男人，直视着他的双眼，认真坚定地说——

“孟淮，跟我一起，颠覆这个畸形的世界吧！”

他双耳震动，彷佛又听见了那个掷地有声的声音——

“孟淮，去颠覆这个世界吧！用你的音乐！”

声音言犹在耳，由远及近。

他恍然惊醒，才发现原来真的有人在跟他说话。

一旁的阿姆婆婆，不知何时袒露出双眼。

那双眼浑浊、老迈，却带着充满希冀的光芒。

她句偻着坐在红灯笼上，认真地望着孟淮，一字一句道——

“孟淮！去吧！”

也就是在这时，他才惊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十六弦琴竟然自行脱离了琴箱，无数光点从慨然赴死的俾斯城居民身上涌出，聚集在琴的周围。

这个黑夜，曾大雨倾盆！曾腐朽破败！

然而此时，不见明月，却有漫天星辰！！

刚刚吞食了一个“法”字的音虫飞舞在十六弦琴身边，身体的那一对翅膀逐渐变大、变大。

紧接着，音虫身上又生出了另一对翅膀，这一对翅膀也在变大，颤动间尽是残影。

就这样，无数对翅膀生长出来，每一对翅膀上都深深地烙印着一个字符——“法”！

“噔……”

不待孟淮触碰，十六弦琴自行颤动出声。

一首极具表现力和感染力的乐声响起。

壮观而悲壮的景象在听众耳边铺陈开来。

气势恢宏，英雄于苦难之中毅然挺身而出。

他站在烈火灼炎之中，为了人类共同的未来不惜奉献出自己的生命。

随着这一声响起，一切都好似慢了下来，音虫身上长出的翅膀一片一片剥落，包裹住那些用生命去演绎愤怒的普通人。

每一个人身上都带上了由“法”包裹保护的翅膀，他们的身形变得敏捷，身体变得强壮。

这一刻，他们每一个人都是英雄，都是最英勇无畏的战士！

法理人情！法在人心！

根据《福克传》记载，福克州长本身是联邦大法官出身，手持正义天平，一手改编新历联邦第一部法典——《乌尔纳姆法典》。

对于联邦来说，福克不仅仅是能用法理攻击诡兽的天才，他更是新历时代，人类法的代表！

福克的法理，重功利，重竞争！

物竞天择，适者生存。

在这个危机重重的年代，似乎牺牲一部分无用的人去换去更优秀的人生存是一种正确选择。

即便孟淮带着旁观者视角去审视，都无法肯定地说出这种选择是对是错。

但是，在福克出现过之后，所有人都发现，这种曾经为了人类生存和延续不得已采用的防护方式，到此时，已经成为联邦高层争权夺利、释放私欲的工具！

这样的法理，在两百年的安定生活中，彻底变质了！

一个个法令在脑海闪现……

学不会联邦通用语，一律处死；私藏人口，一律处死；畸形幼儿，一律处死；疑难杂症而没有贡献，一律处死……

一句一句，触目惊心！

这样的法令，是在逼人去死……

法不顺人心，法不叫人活！

那就推翻它！建立新的法理！

孟淮眼眶微红地注视着每一个收获情绪后，好似新生一样的面孔，注视着他们穿上翅膀，赌上自己的生命，飞一样地去迎接新的法理！

他手指翻飞跳跃，明亮的交响曲，为众人壮烈赴死的情景增加了豪壮。

为着这群英勇无畏的壮士……

一切背离群众者，让他成为过去！

勇敢追逐希望的英雄们，在此永垂不朽！

这一刻，他身形笔直，不动如松柏。

双眼明亮，目视下方，声音铿锵喊道——

“苍生有怨！法理当废！”

苍生有怨！

法理当废！！

“轰！”

这话一出，彻底惹恼了正义天平。

它的主人心力枯竭，百年苏醒这一次，刚刚才沉睡下，结果现在就有个掠夺主人法典字符的小贼要来废主人法理！

“轰！！”

福克凋像再次开裂，只是这次却没有虚影从中跳出。

正义天平跳出城墙，演化出重重虚影，密集的演算公式在空中浮现，计量着孟淮的重量。

与此同时，贪婪之墙正在与体内无法消化的愤怒做斗争，它突然一个呕吐，将刚刚吞下的情绪吐了出来。

城墙上，一个个密密麻麻的人脸，全都张开了长着锯齿的大口，面目狰狞地吐出一团团红色的火焰。

这些愤怒的火焰打在普通人身上，竟然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十六弦琴高悬空中，无风自动。

孟淮食指拨弄，竟然在没有触碰的情况下，就弹响了十六弦琴。

曲声豪迈，完全没有乐谱，只是由心而发，随心而动。

重重叠叠的法字敲打在琴弦上，诉说着下三区居民之怨，诉说着法理不通人情之恶！

一瞬间山河停滞，空气静止。

原本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哑奴，下意识地再次直起身子，不由自主地挺起腰背。

他刚刚因为害怕，并没有跟着众人冲出去，对这些人狂热地去送死的行为非常不解。

即便到了现在，他也还是不懂。

只是刚才，他好像听到了自出生以来的第一句话——

苍生有怨，法理当废。

他心神恍忽，内心惊奇，几乎以为自己已经不聋了。

虽然，他不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却忍不住想哭，想和身边的人一起怒吼着冲上前去。

于是他就真的这么做了。

嘴巴大张，双眼直瞪，怒气冲冲地向前跑。

没有声音，没有怒吼，可他无法言语的嘴巴里已然埋藏了太多哭诉。

从这一刻起，再没有人能瞧不起他……

【作者题外话】：致敬：

马勒，《降E大调第八交响曲“千人”》

亨德尔，《弥赛亚—哈利路亚》第二部分：救世主为全人类做出牺牲；第三部分：救世主战胜死亡，面对最终审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