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惜城还是不放心，伸手指了指她不自觉捂住的小腹，低声问道：“是吃坏什么东西么？还是穿得少了绢了风。若是不舒服，那我们就先回去，找个地方坐一坐也行。反正这宅子又不会走，咱们不着急这一时。”他扶住她的肩，神色认真。

“真的没事，若真的要说哪里不舒服，可能就是看到这里头的这位小人得志，心里不舒服吧。”江轻离觉得有些无奈，倔强地从他的臂膀中挣脱了出来，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衣裳，跟着人群挤了进去，小声说道，“可惜没办法进去，光看这个也看不出吗来。”

她话音刚落，小绿就已经高声喊了起来：“不用排这么多队了！看看，看看，这些老弱病残来干什么呐？姑奶奶请的是打杂的，不是请药罐子的。”她拍了拍手，厉声疾色地让围在一群人的按照男女分开从两拨，“我再说一遍，十二岁以下的不要，五十岁以上的不要，有病根子的不要，太瘦的不要，太胖的也不要。要是觉得自己都符合条件，又手脚麻利，那就跟着我去院子里头，每个月二钱银子，包吃包住，逢双月有探亲假两天，年底有红包。”

听起来待遇还不错，果真是有了上面儿的人撑腰，阔气了不少。

江轻离挤在一种村妇中，泯然于众，她听到别人的人窃窃私语。有人小声的说：“我听着待遇还不错，怎么这边儿招了大半个月，人还招不齐呢？二丫她娘，咱们两个一起去吧，孩子大了，再不做点活计也都养不起了。“”是啊，咱们两个一起，怎么说也有个照应。而且这里包吃包住，能省下一比不小的开销呢！“”欸，你们两个真是的……咱们仨儿一起来的，怎么不叫上我啊！“

“你没听见那个姑姑说么？太胖的不要……我说他四婶，你这样的样子，人家肯定不收啊。”

江轻离顺着谈话的事情看过去，是三个凑在一起的妇人。其中两个的年纪不大，只是因为家境平寒，显得应该比真是年纪要大上几岁，脸色枯黄，眼睛到还是很明亮。穿着有些旧但是一尘不染的干净衣裳，头上裹着头巾。另一个妇人就要矮胖许多，要腰上的一圈儿肉几乎都要涨了出来，整个人都圆鼓鼓的一圈儿，像个球似的。

胖夫人哼了一声，可能是有些伤心了，就酸酸的说道：“行行行，那就你们两个人去吧。俺就跟你们掺和了，等回去了，俺就跟俺那相公哭，说俺没用啊……想出去干活都找不到伙计，俺那四个孩子，也都不养活了，死了算了！”说得绘声绘色，情到浓时，还掉下了两颗斗大的泪珠儿。

别人有人看不下去了，就劝导：“我说这位婶婶，想干活儿多得是门路，何苦非要赖在这里？不满你们说……还有你们二位，听我一句劝，还是别来这里了。你们还不知道吧，这宅子里头的那位主儿，怀着身子，脾气打得不得了。我有小叔子刚开始就在这里做工，结果就因为一盆花修剪的模样让她不喜欢了，便生生打了二十棍，卷铺盖丢出来了，到现在，人还躺在床上呢。”

虽然这话声音压得很低，但是效果却不同凡响，宛如平地一声雷的炸了开来。许多人都纷纷侧目，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这么说，那我听到的也是这真的了？听说那女的喝茶不要烫的也不要凉的，但凡温度不合她的意思了，就直接照脸泼过去！好像有两三个小丫头都是没嫁人的年纪，生生被毁了容。”

“诶诶，你这话我也听说过。当时还以为是别人以讹传讹……难不成是真的？”

“我也以为是假的呢。不过听这位嫂嫂一说，感觉应该有几分是真的。”

一开始那两个瘦妇人有些迟疑了，伸手互相挽住了，迟疑道：“真的是这样的话，俺们也不挣这个钱了。家里头还有几个孩儿等着养活，俺们受点苦不要紧，但是真的伤着了，那哪儿有治病的钱啊。”

倒是那个胖夫人不以为然，嫌弃地撇了周遭的人一样，说她们就知道道听途说，平白无故地就要诬陷旁人。她振振有词，硕大的身躯扭了几扭，把周遭的人都挤开了，嚷嚷道：“你们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俺才不相信。这每个月二钱银子的好事儿，挤破头脑都想过去吧。但是人家又指不定找那么多人，所以你们就相处这些胡话来骗人，这样就没人来跟你们抢了是不是。要是真的都是真的，那你们来这里干什么？难不成是看热闹的？我可把话说在这里。你们这些一个个说坏话的，可都别站出去报名，不然俺第一个给你们难看。”

大家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么回来混一份儿生计呢。生活不易，这应该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这胖夫人却如此刻薄，江轻离看着觉得恶心，冷冷得哼了一声，退到了后面。

没办法，即便是治理的再好的地方，总有那么些是阳光照耀不到的阴暗角落，这些人，就都是阴影之中的人。她刚刚来乐陵城的时候，大抵是因为新奇和陌生，觉得风昭国好像哪里都比青岚国好，现在住得久了，对这里的印象才客观起来。实际上并没有一开始觉得的那么好，甚至并不如自己的治理。

当然了，自己被关在冷宫中好几年，最近的情况可能已经大不如从前了，但是当还是自己手把手治理的时候，青岚国还是欣欣向荣，海晏河清的。虽然她不是很了解这边儿的皇帝，但是看到就算是‘京城’的乐陵城，都有这么多的穷苦人家，再结合胭脂街的繁盛场景，她心中已经有了几分谱。

“不过是好心说两句，你不信就算了。再者说了，来这儿谋生计的，谁还不是豁出去了？要不然，谁稀得给这女人做工。”

柳烟儿最是浮夸高调，刚搬进来就已经闹得沸沸扬扬。起初大家还搞不清楚她为什么那么金贵，知道后来见了几次三皇子君如羽过来，大家再那么一打听，渐渐的就心知肚明了。要说，也没什么可说的。但是不说，心里有有些难受——这种下九流的女人，虽然再怎么有钱、年轻、貌美，心始终是脏的，即便是最普通的民妇，也是瞧她不起的。

奈何人家开得价码高，都想着混口饭吃，所以不得已都硬着头皮来了。

女人这边还在叽叽喳喳的吵嚷着，小绿已经从男人那边儿跳出了四个适当的人选。而顾惜城最年轻，个字也最高，在一众人中相当显眼，不过易容之后的脸有些让人不忍卒读，所以小绿一开始略过了他。直到后来感觉没什么更合适的人选了，才指了指他说道：“欸，那个……大高个儿，你出来，就你了。”

她一边说着，还一边嘀咕：“后半夜缺个看门的，你五大三粗，正合适。”

江轻离听得清清楚楚，险些就当众笑了出来。顾惜城居然也有别人嫌弃的一天，就算他现在盖着面具，她也不难想象出他此时的心情是多么的尴尬。果然，顾惜城没有动，反而是往后退了两步：“算了，我不想干了。守门这种事儿，我做不来。”

小绿的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了，随便拉了人站了出来，一叉腰，气势凌人地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姑奶奶还稀罕你了不成？傻大个儿，送给你钱都不要，回去吃你老娘的奶去吧。”她又转了个身，指了想了吵吵嚷嚷的女人堆，“别他娘的嚎了，想干的都站出来，不想干的趁早滚蛋儿，不过来做工站这儿等着天上掉钱下来？滚滚，都滚！姑奶奶不缺你们这些人！”

刚才就吵过一次，现在又看到小绿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还真的有不少人退缩了。江轻离当然没兴趣为了柳烟儿委曲求全，虽然说都姓柳，但是身份地位，差得就是霄壤之别了。她顺着散开的人群一起走，顾惜城看到了，便跟了上来。两个人一前一后，保持着陌生又不太疏远的位置，一直到出了巷子口，才互相靠了过来。

那些妇人们已经相伴着走远了，江轻离把刚才听到的话都跟顾惜城说了一遍，顾惜城听了也是很感慨：“笑贫不笑娼，这世道真是可笑。我头先还以为这里的百姓当真安居乐业，现在想想真是可笑。做得出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皇帝，又如何治理的了这样一个泱泱大国？”

江轻离吓了一跳，附近的人虽然也不算很多，但是也是人来人往的，她连忙去捂住他的嘴，小声喝道：“你不要命啦，胡说些什么呢。”

“哼，咱们两个想的肯定都是一样的。我说出来没什么，没人会听见，我又分寸的。”顾惜城把她的手拿下来，很自然的牵了起来，“我刚才看了一下那个管家册子上的东西，你说得很有可能都是真的。因为翻动的那几页的确来来去去，换了不少人。我们过来之前，不也是听到了这样的传闻么。”

“可怜了那些过来谋生的人了，不过是想糊口饭吃而已。”江轻离的同情心泛滥，感叹了两句，随口又说道，“就让她这样作吧。犯下了多大的罪，就会遭多大的报应。”

“倾梨，你真的相信报应吗？”顾惜城冷不丁的，问出了这样的话来。

“……应该吧。”骗人的，其实更就不相信。刚才说那句话，也只不过是为了图一时的口舌之快而已。他们两个人，若是真的相信报应，那现在就不会手牵手的走在街上了。

顾惜城没有否定她的答应，反而是相当赞成的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会有。不过老天爷日理万机，肯定不会事无巨细的都照顾到。我想要做的，就是替他把那些报应报出来。”

这话深得江轻离的心意，她一直以来想要追求的，不正是这样的事情么？她微微的笑了，竟然主动的和他十指相扣了，一字一句的说道：“深得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