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上的微风逞过了，本着匠人精神，江轻离还是老老实实的转头，饶了两圈，并且做了几个毁形象的鬼脸。全程顾惜城都在憋笑，原本一张俊俏白皙的脸生生涨得通红。她都搞不懂这到底有什么可笑的，时不时地飞一个眼刀过去，如果眼神真的可以杀死人，恐怕顾惜城现在已经被她千刀万剐了。

“唉……果然做得还是不好。”高以明倒不是很在乎这两个人斗嘴，认真打量了一番江轻离脸上的面具，眼底、嘴角、鼻子、以及半边脸颊处都有细微的变化，“姜小姐，我都记下来了，你现在可以取下了。胎记的事情，等我把细节做好之后再商榷吧。”

“好，多有麻烦了。”江轻离对他很是恭谦，慢慢把脸上的面皮揭了下来，起身送他，“先生好走。”因为她知道对方是喜欢安静的人，所以就不必表现的太过热情，省得适得其反，要让人更厌烦。

高以明接过伞，撑开了之后看向了两个人。他的眼神中忽然流露出几分哀伤来，对二人微微的点头：“看到你们，我也想起了一些往事。如果有什么失态的地方，还希望二人不要介意……”他微微躬身行礼，转身便走了。

两个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目送着他走了之后，顾惜城先开了口：“失态，好像也没有吧？不过你看见刚才先生的表情么，恐怕是想起什么伤心事了。”

“还能有什么伤心事，蠢货。”江轻离对于男人的脑回路无话可说，她还惦记着刚才的仇，所以对他没什么好气。

话音刚落，就看到对方的表情从懵懵懂懂变成了意味深长，便知道自己是中计了。顾惜城吃吃的笑，自己坐回了位置上：“我自然想到了，只不过怕你不愿意，才没有说。看来你和我的心意还是相同的。”

这人真是愈发过分了，江轻离气不打一处来，走过去狠狠地锤了他两下。可惜这身体的力气不大，她卯足了力气打过去，对方还笑个不停，她就越生气了，又打了好几下。顾惜城的脸色变了，捂着胸口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咳……别，别打了，我错了，别打了……”

“不，不会吧。我也没用多少力气啊？”看见出事儿了，江轻离就脸不红心不跳地推诿起责任了。不过到底还是担心的，伸手去扶他，“喂，没死吧。你练了这么多年的武，被我一个女子几拳打死了，你还有什么颜面见你的师门？”

顾惜城扶着胸口，喘了好几口气才匀了过来，很是委屈：“没听说过有句话叫乱拳打死老师傅么，你方才锤着我胸口了，我正笑着，所以……”

“活该。”江轻离不和他闹了，一个人坐到了琴台前面，颇有些怅然地看向了细雨，“高先生的年纪不轻了，我也没有听王爷说过他有妻子。恐怕在感情上面，有过什么不为人知的波折吧。这大千世界，十丈软红，唯有情字最伤人。”刚才高以明的那种眼神，她太懂得了。

“啧啧，你个小丫头，懂得什么？书上写得，和人真正经历的，那可差得远了。”

是了，现在别人眼中的江轻离，再怎么苦大仇深，肩负血海深仇，那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而已。前十五年呆在绣房中门都没有出过，什么情啊爱啊，除了书里头，还能从什么地方看见？她想到这一点，便有些释然了，也不跟顾惜城计较什么口舌上的输赢，只是身子一仰，直接躺在了席上，说他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你别躺在那里，着凉了怎么办？”顾惜城也不怕她嫌自己烦，过去把她拉了起来，“累的话去床上歇一歇，我就先回去了。这几日你若是无聊，那就找我，我带你出去逛逛。”

“睡就不必了，我想多出去打听打听。不过……现在不行。”江轻离盘着腿坐了起来，若有所思地看向了顾惜城，“我记得，你轻功很好……”

*

是夜，刚下过雨的乐陵城还泛着寒气，屋瓦上积了不少水。还好换得都是鹿皮靴，也不必太担心弄湿鞋的问题，何况走得又快，脚尖几乎不着地，等从一处院墙翻下来，江轻离还惊魂未定。她死死抓住了顾惜城的身子，过了好一会才确认自己已经平安到了地面，小声的问道：“现……现在好了？”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拉着她慢慢挪了一步腿，带着几分笑意的回答她：“到了。”随后放低了声音，“我刚才看了，府中好几处的灯都亮了，应该都还没睡，我们要小心行事。”

其实偷偷潜入别人家宅这种事情，顾惜城干的不在少数。不过带一个没有功夫，腿脚又笨的小丫头一起，还是头一回。他觉得这是个相当严峻的挑战，虽然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跑是可以跑，但是未免太狼狈了一些，也不好保证到底会不会出事。他的表情要比以往严肃很多，对她比了个‘嘘’的手势：“跟着我来。”

柳烟儿的宅子还很新，虽然已经住进去有一阵子了，不过很多地方都还没整理打扫的好。顾惜城也是特地挑了最偏僻的一个院子跳了下来，四周几乎都没有灯，两个人穿着夜行衣，几乎要和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了。江轻离稍微学过一些入门的功夫，走路的时候脚步放得很慢，又刻意提着气，竟然也没有发出什么声响来。

“不错啊，居然有些底子在，怎么学的？”顾惜城很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一点，颇为讶异地转脸看向了她。

她随便拨了拨头发，糊弄道：“看过写胡写的书，又老是看着你，便自己琢磨着这样来。今天也是第一回，怎么，对了？”

“大有可为，大有可为。”若不是现在的不是说话的时候，他肯定要让她试试别的，若是真的有天赋，那学点功夫，以后防身也是好的。他现在没说，却已经把这个想法放到了心里，盘算着等回去了，再好好和她谈起这件事情来。

他拉着她沿着墙走，好在这宅子的确精致，到处都是花卉林木，藏身也都很容易。顾惜城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刚才在屋檐上已经把宅子的大致格局看清楚了，很明白现在要往什么样子的地方去走。很快，绕过了两个了无人烟的院子，远处的灯光就渐渐耀眼了起来。几个端着东西的丫鬟们匆匆走过去。

很快，大院子里面走出来一个绿衣裳的女人，高声嚷嚷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让你们端点热水来要那么长时间，一会三皇子来了还没弄好，让我们小姐衣衫不整的见殿下吗？若是有什么差错，拿你们是问！”说着就踢了一个端着盆的丫鬟一脚，口中骂骂咧咧，“快点，叫你快点。”

两个人很有默契的对望了一眼，觉得今天的确来得很对。江轻离稍微矮了矮身子，小声问她道：“我们能去屋顶上吗？我想看看她现在是如何？”

“行，不过要绕远路，去后半边的屋顶上，这里太亮了。”他对她有求必应，当即拉着他调转了一个条路，往另一边走去。

明明都是第一次来这里，顾惜城却熟悉得不得了，甚至让江轻离产生了一种他是不是已经偷偷来过很多遍的错觉。要么，就是他经常做这种溜门撬锁的事情，啧啧，堂堂世家公子，居然做这种事情得心应手。她想想觉得好笑，没绷住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顾惜城回头看她，一脸的不解：“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两个人绕道了另一侧，顾惜城要她抱好自己，纵身一跃，就重新跳上了墙头。又提气往前一跳，稳稳地落在了屋檐上，并且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多亏了这院子后面有几颗参天大树，既为两个人做了天然的遮掩，就连屋檐上的瓦都是干的。江轻离喃喃说了一句天助我也，就爬起来要掀瓦块。

“等等……不是你这样掀的。”

顾惜城眼疾手快，按住了她的手，解释道，屋顶的瓦块都是按照一定顺序和技巧排列好的，并不是掀就能掀的。他在屋顶上来回的搜寻，终于摸到了一块已经松动了的，这才和她说道：“要找这种本来就不牢固的，才能取出来。像你刚才那样莽撞的掀，恐怕是要把这屋顶拆了。”

“好，好吧。”

术业有专攻，江轻离对这方面不太了解，做得事情实在有些想当然了。她也有些心有余悸，要是刚才没被顾惜城按住，丢人到不要紧，暴露了才是真的后果不堪设想。她对对方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目光，没有再说话了。

他一把掀开了连着两块的瓦片，开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缺口来，正好合适两个人往里面看。

屋子里的摆设要比定芳楼的时期精致不知道多少倍。虽说老鸨对这些花魁不薄，但是大多做得都是些表面功夫，里面的陈设摆件价值不菲，但多是华而不实。这里就不一样了，床是鸡翅木雕花，家具是成套成套的红木，四处都挂着茜红的纱幔，不够这时候都被高高地卷了起来，只有两道玛瑙做得珠帘垂挂在正中央。

不一时，从屏风后面就走出来一个人。按时间来算，柳烟儿的身子已经有四个月了，不过她体格纤瘦，并不十分的显身子。从上往下看，却还是能看的出那已经隆起成了半圈型的腹部，人好像也胖了一圈儿，不说话的话，还真有那么几分母性的光辉。只不过好景不长，她在一边坐下，张口就破了功：“小绿，你进来。”

“唉，来了来了。”在外面的绿衣裳丫鬟连忙走了进来。她殷切地迎了上去，扶住了柳烟儿的手，“小姐，有什么吩咐？”

柳烟儿脸一皱，很快就露出一个不耐烦的表情出来：“说了水温要热一点，结果端过来都是温的，这澡可洗得不舒服。哪个缺胳膊少腿的贱骨头做出这事儿了？你去查查，打一顿打发出去。唔，再去给我煮碗姜茶过来。还有，衣裳都熏好了么？今天三皇子要来瞧我，可不能出差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