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驾到!”外面响起了高声唱喏,一支队伍在殿外缓缓停下了。
“恭迎陛下!”殿中,除了端坐在那里的太后以外,宫女们都跪倒在地,既紧张又恐惧的迎接着外面走进来的人。
很快,皇帝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进了殿中,他抬眼看着依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太后,轻声道:“其他人都出去吧。”
“是。”宫女们低着头、尽量躬着身往后退去。
“母后。”皇帝望着未曾睁眼的太后,语气平和道:“母后可知道,今晚外面发生了什么?”
听着他好似明知故问的问题,太后慢慢睁开眼睛,看着皇帝,摇摇头道:“不是很清楚。不过,我想陛下现在过来,也不会只是想问这个问题的。”
“是。”皇帝面露一丝微笑,问:“今夜,有人想要杀朕,也想杀朕的妻儿,他们要绝朕的血脉。朕想知道,母后到底是有多恨朕?要让朕断子绝孙。就因为朕要对伏尧家下手?即便是那样,母后依然是太后,朕照样会遵着您,在这皇宫里,母后依旧备享尊荣,母后到底为什么非要跟朕斗个你死我活?”他越说,表情越认真。
“难得陛下将话说的这么直白。”太后轻叹了口气,道:“这并非是我想斗,也不是陛下不想斗就可以不斗。因为我们都在这皇宫之中,因为陛下姓李、我姓伏尧,我们虽看似是一家人,但当两个姓氏的利益发生冲突的时候,陛下站在李氏一边,我自然要站在伏尧氏一边。”
“即便伏尧家罪有应得,也无妨么?”皇帝紧盯着太后,道:“伏尧家这么多年,势力深植朝野,伏尧家的人在外是如何得横行霸道,就是杀了人也可以逃过刑罚,更遑论圈地营私、贪污榨取民脂民膏,伏尧家罪行累累,为一己之私而损天下却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母后不觉得是非不分么?”
“这天下的确是李氏的,但从来不只是李氏一家的,这也是万民的天下。朕,并非站在李氏一边,而是让李氏站在万民的一边。母后可相信,今日伏尧家败亡的消息一传出,天下百姓必将欢呼雀跃、酌酒相庆?”
太后轻轻闭了闭眼,道:“我当然是相信的。伏尧家的罪我比你更了解,可这些对你的臣民来说是罪,对伏尧家来说却是利益。我自小就被告诉,今后一切行事都要以伏尧家的利益为重,我们只是立场不同,实际并无对错之分,我为何不能理直气壮?”
听完,皇帝笑了笑,道:“是啊,母后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母后可知道,若不是今日你们步步紧逼,朕也没有打算要对伏尧家赶尽杀绝。”
“呵!”太后呵了声,道:“陛下这就是欺我不懂事了,也许陛下今日的确没有对伏尧家赶尽杀绝的意思,可来日呢?来日,陛下依然不会么?我不信,伏尧家也不会相信,我们一直以为,这场争斗已是不死不休。陛下是皇帝,羽翼渐丰、所有皇帝有的,陛下也一定会有。”
“都说皇帝金口玉言、一诺千金,可在我们看来,这也要看情况的。一诺千金是美德,必将代代传颂,但若是毁约弃诺,只怕那些写史书的也不敢记一笔。如若帝王均是讲求君子之道,史书上又何来血迹斑斑呢?”
皇帝又笑了,他看着太后,道:“看来母后看得倒是很透彻,疑心确是历代帝王的通病,朕现在的确没有办法保证将来不会食言。看来母后也是不会相信,朕可以做一个一诺千金的帝王。”
“可母后难道不记得了么?”皇帝眼中闪烁着怀念的光,“朕也曾经在母后膝下承欢,那几年的母子之情,难道母后从来没有把朕当做过儿子?母后,朕想听实话。”他无比认真的盯着太后。
这些话也戳到了太后心底的柔软处,她也是一个做母亲的,或者说曾经做过母亲,可她却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生儿子死去,这让她伤痛不已,然而到了她那个年纪,想要再做母亲几乎是不可能的。对那些有孩子相伴的嫔妃,她既羡慕又嫉妒,即便将他们拆散,快感也迅速的消失,最后剩下的依旧是悲痛。
而逐渐抚慰这悲痛的,正是皇帝的出现,无论他当时是否是虚情假意,但他的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都渐渐让太后放下了心里的戒备,直到真心的接纳了他。对那时候急需儿子关爱的太后来说,要说没有付出真心是不可能的,她甚至非常重视这段母子情分。
也许正是因为当时付出了真心,后来得知真相的时候,心里才会那么痛,曾经艰难建立起来的母子感情也逐渐被消磨光了。
“陛下。”沉默了片刻,太后站起身,一步一步慢慢的走到了皇帝面前,看着他,平静道:“曾经,我真的把你当成了我的亲儿子,甚至在你身上看到了桓儿的影子,我以为,你是代替他来到我身边的。那时候,我也害怕过,害怕这只是我做的一个梦,这个梦是那么美好,美好到我不想醒来。”
“可是,很遗憾,到头来这真的是一场梦。”太后目不转睛,道:“你觉得我恨你是么?是的,我曾经痛恨过你、痛恨你欺骗我,我也想让你死、想让你痛苦、想杀了你的妻儿。”她故意停顿了一下,接着又道:“可就在刚才,我想起了以前的一幕一幕,这才发现,没有爱就不会有恨。”
“唉!”太后重重的叹息了一声,把身体侧过去,道:“我在这宫中已经太久了,也争了太久,直到今夜,我终于可以不用再争了,也终于可以结束对陛下的爱恨交织了,我已经累了、不再争了。”她蹙紧了眉,重重的摇着头。
“母后,”皇帝凝视着太后,用缓慢的语调,道:“其实在朕心里,也曾一度把你当做母亲,可朕也未曾忘记,母后当年是如何虐待我母亲。朕早就想清楚了,最为可惜的是,你我因为立场不同,这辈子只能做敌人。”
“那么……”太后没有转头,轻声问:“陛下现在打算如何处置我?是白绫还是毒酒?”
皇帝微微一笑,道:“母后也太小看朕了,若朕想杀你,也不会跟母后说这些。伏尧家已败,母后对朕已经无法造成任何威胁了,朕只想让母后搬去清心庵,从此过着深居简出的日子,再也不要出现在朕的面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