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左千户,你还是别在厨房里边添乱了!”左晋刚入厨房还不过一炷香的时间便被薛仁义和孙守道两人合力给赶了出来。
当身着一身淡蓝色便服的左晋颇有些无奈的被李洪给推了出来后,在一旁围观的言汐和李翰不自觉的笑出声来。
今天是腊月二十九号,今天是——除夕。
其实被人从厨房里赶出来这事也怨不得掌勺的薛仁义几人,左晋一个一米七几的汉子自打站了进去便开始了“发愣”。要他切肉,左晋把肉切的跟和一片完整的生姜一样粗。要他去洗菜,等菜洗好后的确是没有泥土了。但是白菜的那一个嫩黄色心心也被他洗的稀碎.
终于,薛仁义绷不住了。他近乎是以一种哀求的语气对着说道:“我求求你,别糟蹋菜了行吗?”
被赶出厨房的左晋也不气恼,他对着在一旁咯咯笑个不停的李翰像是感悟一样的说道:“君子远庖厨啊。”
“欸!可别啊。”李翰赶忙出言反对左晋自我安慰的言论:“人家那是君子有仁爱之心,见其生不忍见其死。你这属于是糟蹋粮食,二者有本质的区别。”
“唉…交友不慎。”左晋摇了摇头,表演出一副相当后悔的样子:“交友不慎啊。”
不过告别的厨房里的烟火气息二人也没有闲着,他们将平日里摆在房间里的一些家具给搬到了外面的空地上。渭南城里算命的人已经说过了,今天晚上不会下雪而且天气会相当的好。
哲布目前住的这个宅子在以前也是也是一户体面人家的安生之所,但随着战乱渐开。这户人家也就逐渐消失了踪影,或许是去其他地方避难去了,但更有可能还是命丧客乡了。
这一户人家的消失并不是一个个例,它更像是整个陕西乃至现在全大明人民的一个缩影。孙传庭和左晋说,他崇祯九年离开陕西时西安府里的人家还有好几万户。但现在重回西安时,西安府中的人家只有一万零三百户了。
这些人都是去避难了吗?
不,这些人更多的是倒在了陕西这一片黄色的土地上了,就如同中国其他各处的百姓一样。
“左千户,桌子都擦好了。还有什么需要做的吗?”言汐清脆的声音在桌子的另一端响起。这位姑娘的双手湿哒哒的,一块被拧干净的抹布正在她的右手上被拿着。
“哦,言姑娘啊。杂物间里面还有些碗筷没有拿出来,你可以拿出来洗一洗。”左晋和李翰正一手拎着一个凳子从主房里走出来。
其实于情于理言汐也不用干活的,她是客人,是被邀请过来的人。那里有让客人过来一起干活的主家呢?但见着大家都在忙忙碌碌,在一旁清闲的言汐实在是感觉到不好意思。于是乎她也向左晋讨了一个差事做了起来。
将依次摆放在桌子旁,左晋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汗。在远方太阳正逐渐的消逝在西面的城墙之下,随着太阳离去的还有幻如梦境般的彤红色晚霞。
“左大哥!”李锦民一身是汗的终于回来了。这家伙好似永不会感觉到疲惫一样,刚来哲布这里便自来熟的跑到外边找同年的小朋友玩去了。
“嗯。”左晋向着对方点了点头:“记得去洗手,一双手上全都是泥。”左晋叮嘱道。
“欸嘿嘿嘿,好的。”李锦民笑呵呵的回应道。这笑声笑的通透,仿佛世间的一切苦难和哀伤都与其毫无关系一样。如果脸上没有夹杂着一块干涩了的泥土的话。
“走吧。”左晋对着李锦民挥了挥手,示意对方赶紧去把手和脸洗干净。
“我去看看哲布。”左晋将凳子放好,对着还在摆放碗筷的二人说道。
推门入户,左晋一眼便看见了神色抑郁的哲布。他正半躺在在床上,一双眼睛通过窗户注视着外边的晚霞。
“怎么了?想家了?”左晋侧身坐在哲布的床上问道。房子内的凳子早早的便被众人给送到外边的桌子上去了。
“有点。”哲布点了点头并没有否认。
“唉……”这位身高七尺长的壮硕蒙古汉子突然叹了一声气,他将脸面朝着左晋问道:“左千户,你喝过苏台茄吗?”
“没,那是什么?”
“用汉人的话来讲就是蒙古茶啦。”哲布解释道:“做这种茶要用汉地的青砖茶作为底。把茶打碎在铁锅中后便可以盛几瓢水倒入锅中,连着被打碎的茶一起煮。”
“煮开后掺入牛奶,其实羊奶也可以。掺入相当于水两成的牛奶后稍稍的搅一搅,等茶沸腾后便可以加盐了。”哲布陶醉的说道:“之后在多煮一段时间,随后便看主人家的意思了。主人家要是觉得你好相处,可以做朋友,便会给你盛满一大碗奶茶。要是觉得你不好相处呢?也会给,只不过用的碗要小的多。”
“呵,那我去你们那一边你得给我多少呀?”左晋打趣道。
“可以把铁锅给你。”哲布笑了笑,大方的说道。但随后便又陷入了沉默,紧接着的便是一声叹息:“唉…可惜啊。”
“呵,早晚有一天可以回去的。”左晋拍了拍哲布的肩宽慰道。“哪怕是你这一代回不去,你的子女也早晚有一天可以回去的。辽东永远都会是中华的一份子。”
“嗯。”哲布点了点头。
随着窗外的风景变化,时间也逐渐推移。等到薛仁义三人大汗淋漓的走出厨房时,远处的太阳已经看不见了。
连晚霞也半数隐在了地平线之下。
“行了,行了,大家伙准备吃饭吧!”薛仁义站在桌子的一侧一面将做好的菜肴端上桌一面招呼众人到。
宽敞的院子内被安放上了两张桌子,一张是左晋一行人的。而另一张则是言汐及李锦民的。但饭菜还未开动,左晋便听着门外边有些许的动静。
“我去看一看。”左晋一面说着,一面起身离席。他走到门口,将院子的大门大打开。
的确是有人。
一小队孩子正呆坐在左晋一行人的院门门口,他们眨巴着眼睛,一张张在饥饿中饱经摧残的稚嫩面孔此刻正无声的看着开门的左晋。
左晋将稍稍有些恍然,他目视着眼前的这些孩童,孩童们也注视着他。在如此极寒的天气中,不止一个孩子身着的单衣。
“你们的父母呢?”左晋扶着门框问道。
“我的爹娘没有了。”孩子里面靠近左晋的那一位说道。孩子的语气平淡,像是说出什么稀疏平常的事情一般。
“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没有了。”
“啊……”左晋哑住了,哑住的原因不在于他问出的那几个问题而在于他看见一个小孩子的头发是为红绳所扎起。他此前在军阵中也见过这样一根红绳,只不过对方身处的位置在于左晋的对面。
“你的父母是?”左晋向着那一位扎红绳的小孩问道。
小孩没有回应他,倒是在他身侧的一位大一点的孩子替他回答道:“小乐前几天去乞食的时候被老爷们打哑了。”
“哦……”左晋没有在说话了。他忽地想起之前孙督师回陕西时,陕西白莲教起兵的事情来。左晋对于镇压白莲教一直都是颇感自豪的,他认为自己保境安民,也算的上是为一方水土的人做了点事情。
但是白莲教起义不是无风而动,其背后的原因就在于渭南,孝童的百姓已经逐渐吃不上饭了。
的确,乡绅们在白莲教的起兵中有一部分作用。但白莲教起兵的最大拥趸还是那些吃不饱饭的农民与市民。那些人早已经别无生路,他们唯一的寄托便是希望起兵后可以吃上饱饱的一顿米饭。
哪怕是狗食他们也乐意,因为再如此下去等待他们的便只有饿死这一条路径。
而左晋粉碎了他们的这种期望,的确,左晋剿灭了不少白莲教教众。但他杀的最多的还是那些居无所依,食无所物的普通百姓。作为孙督师手下的将领,左晋毫无疑问的是侩子手之一。
镇压了白莲教左晋的确使得渭南这几个县重归于往日,但是在往日给百姓们的选择也只不过等死这一条路径。
“左千户?”言汐的声音从左晋的身后传来。这位身材平瘦的女子此刻正端着两碗米饭站在左晋的后侧。而在言汐后方的则是李翰、薛仁义、孙守道这三人。
“那个李洪过去拿米了,他和那个丫鬟在一起打算多煮一点。”李翰端着饭碗解释道。
“过来吧。”言汐端着米饭蹲在远门口的台阶上,她将手中的饭碗请请放在了孩童们的面前。
“谢谢姐姐。”一个小孩子壮着胆子走过来抓了一把言汐的饭,但他却没有自己吃。他带着手中抓紧的饭跑到了孩子们的后面,将手中温热的米饭递给了一个几乎是倒在地上的幼童。
幼童的脸颊消瘦到了极致,附在骨头上的唯有浅浅的一层皮囊而已。
“来吧,来吧。”薛仁义一面学着言汐的样子,一面柔声说道……。
秦王府邸
比起左晋一行人在渭南的寒酸,秦王府邸里面现在可谓是张灯结彩。连佣人们此刻都一个个绽开了笑言。
他们将灯笼外的剪彩换成小羊的样子,因为即将到来的崇祯一十六年是吉利的羊年。在秦王府的桌子上摆满着下边百姓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伙食,一些食物甚至被雕成象征着吉利的模样。
“光耀啊,你看本王的这件衣物如何呀?”秦王朱存极得意洋洋的对着身旁的近侍郑烛炫耀道。
“秦王王爷果真不凡啊,穿上这件衣服真是光彩夺人。”近侍郑烛谄媚道。
“哈、哈、哈、哈,我知道你小子又是在拍我的马屁。但今天本王乐意,也就不继续为难你了。你知道这件衣服是哪里送过来的吗?”
“小人不知。”
“哎~谅你也不知道。这衣服啊,是我花了上千辆银子在南京找专人订制的。你看看这布料,唉,这不错。”朱存极的兴趣颇为兴奋。这一面上是新年来了,另一面则是秦王妃这几天又给他诞下一子。
这位自崇祯十四年匆匆即位的秦王一登王位便开始了大肆挥霍,因为不管如何朝廷总会给他足数的钱粮。
“王爷,孙督师在外边求见。”一位秦王府的下人走过禀报到。
“孙传庭?他过来干嘛?”朱存极愣住了,这大过年的孙传庭这个五十余岁的家伙不在家里吃团圆饭到他这里来干什么?
“王爷,孙督师可能是过来找您借粮或者借银两的。”近侍郑烛提点到。
“哦!对喽。”朱存极被郑烛提点一下马上便反应了过来。孙传庭八成是想找他要钱去练兵的。
“这个家伙自己打仗不行,找人借粮借钱倒是勤快的很。光耀啊,我一开始听说他纵容手下在渭南和富平劫掠民财的时候还不信。现在我算是相信了。你看啊,他连本王的财产都敢打主意,那些个可怜的乡绅们怎么会被他放过呢?”
“不见!叫他自己打道回府!”秦王朱存极最后说道。
“王爷,孙督师毕竟是皇上任命的官员。这样做咱们不太好吧?”郑烛劝告道。
听到郑烛将提起了皇帝朱由检,朱存极不由得犯了难。的确,于情于理他都不能让这位总揽陕西大权的督师孤身离开。但是他又不希望自己要为此破财,毕竟他的钱还有“大用处”。
“唉~算了。光耀啊,你还是去把他请进来吧。”秦王朱存极最后终于无可奈何的说道。他看着灯火辉煌的院子知道竹杠是必然会被敲的了。
“老臣见过秦王陛下。”
“孙督师好啊。”看着眼前这位年逾五十的督师,朱存极的感受绝非是左晋的那一种敬畏。他只感觉到无比的麻烦,因为他清楚孙传庭是来找他要钱的。
“秦王陛下……”
“唉,孙督师有所不知啊。本王的府邸里面实在是没有钱粮了。”孙传庭刚一开口便为秦王朱存极所打断。但孙传庭也不气恼,他早就预料到这样的情况。
他过来,就是过来打持久战的。
“秦王府邸富沃,手下的家仆无一不穿金带银,这怎么是无财呢?”孙传庭眯了眯眼睛,如果不是实在无有钱粮他是绝不会到这里来的。
这些宗室硕鼠,无一不是大明王朝的内患。
“这几日本王还要扩建府邸,实在是没有多余的钱财。如若不信,督师可以去问问府内的家仆们嘛。”朱存极一摊手,摆明了就是不打算给钱。
“不是现银也可以,秦王还记得府邸旁的田亩吗?”孙传庭冷静的说道。
“那可是我秦王府时代延传下来的田亩!”见到孙传庭将注意打在西安四周田亩上来,秦王朱存极不免恼了。
“四周的百姓更是从洪武年间延续下来的。还请秦王好好想一想,如果李自成打进陕西秦王您会何如呢?”
“孙督师,你是在威胁本王吗?”
“老臣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