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爷!军爷我求求你。这些粮食是小民一家最后的一点活路了呀。”一位老农扑在地上,用手死死地抓住一位手持小米缸的明军士兵的裤脚。老农的衣物破得厉害,一身的皮肤也因朝耕夕归的农耕生活而变得黝黑。
“少tm的废话!”士兵一脚踹开老农的身子恶狠狠的说道:“都说了老子给银子,你拿着这些东西自己买粮食吃去!”
“咳…咳…军爷,这市面上那里还有粮食呀。”老农显然是被踢中了脏腑,所幸士兵的力气还不大,不然这位年过五旬的老农恐怕便要交代在此处了。
“nmd,隔壁的高杰部可是一份银子都不给。老子是按照市场价给你的,你tmd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再惹……”正在威胁老农的士兵哑住了,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不远处注视着他。
“孙千户好。”士兵环抱着小米缸站得有些不自在。
“说啊,接着说。再惹你,你要怎么样啊?”孙守道双手抱胸,一脸不善的看着眼前那一位士兵。
“我…我就在把米缸还给这位百姓。”见到孙守道走来后士兵的语气霎时便哑了下来。
“左总兵日夜教导你们的仁义礼信你记到哪里去了?你说!对待百姓应该应该怎么样?”孙守道眯缝的一双眼睛,而认识他的人大多知道此刻的孙守道是要发火了。
“孙千户,小的这也是没有办法…”士兵显然还想辩驳一下,但他在看见孙守道抽剑出来后马上便站直了身子回复到。“对待百姓不能强买强卖,不能对百姓动粗。”
“那你说一说违反军规是什么惩罚。”孙守道走到了那一位士兵的面前,虽然身高比起士兵低了半个头。但此刻的孙守道此刻在气势上确实实在在的压制住了对方。
“三十军棍。”士兵低着头语气低落的说道。
“滚吧!把米缸还给这位老大爷!”
“是。”士兵一面将米缸放下,一面伸手打算将那位被他踢到了老农扶起。但老农拒绝了他的搀扶,这位五十余岁的老农忍着疼痛作势便要向孙守道磕头。但孙守道还未等他跪下,便连忙将其抚了起来。
“呵。”远处的左晋苦笑一声,他自顾自的摇了摇头。自打兵入永宁之后随着士兵缺粮,这样子的现象已经愈发的普遍起来了。
左晋倒是想去制止士兵们的这种害民行为,但是随着饥饿陆续降临到每一个人身上。士兵们已经愈发不受控制起来,毕竟人是要吃粮食的,而左晋此刻给不了他们粮食。
“左总兵!”不远处一位策马而来的传令兵急促的大喊到。他一路沿着田埂快速急行到了左晋的跟前。
“怎么了?”左晋转过身子看着对方问道。
“郑总兵想邀请您入永宁商议大事。”传令兵下马道。一面说着,他还一面将一封书信交付到左晋手上。
书信是从潼关寄来的,左晋拆开看了之后发现是李翰写给他的。对方在信中隐晦的写出由于上下官员贪墨横行,明军有不少的粮食都被倒卖到了民间。
“唉…”左晋叹了一口气,将信折好塞进了自己的口袋之中。“走吧。”左晋面朝着眼前传令兵说道。
“是。”
左晋现在所处的位置是孙传庭本军东侧的一个叫女几村的小村庄,而之所以村子的名字如此奇特。原因便在于永宁东侧有一座山,其名便换做女几山。
“对了。”左晋在临行时对着身旁的黑熊说道。“哲布回来的时候,要他在核查一遍我军的粮食足数,我好之后和孙督师申请调拨。”
“是。”黑熊点了点头应声道。
左晋的队伍自打兵过女几山时恰好打掉几只燕雀,左晋便时常吩咐哲布领着人马去山中打一些野味来给将士们饱一饱肚子。虽然这一点肉食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但就着与水相差无几的稀饭喝下去士兵们还是能勉强赶到一丝丝饱腹感的。
还是得到永宁城里面筹措一些粮食呀。左晋随着乡道一路向永宁赶去时不免想到。
“郑总兵好。”等到左晋赶到永宁城时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不过郑嘉栋身处的这一座大院却依旧是灯火通明,在其墙上甚至还悬挂着象征着喜气的灯笼。
“退知你来了呀。”郑嘉栋对着左晋挥了挥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侧来。不过左晋拒绝了,他站立在门口目视着屋内的郑嘉栋问道。“郑大哥,你这是?”
“陕西的第一批粮食运来了。”郑嘉栋回答到。由于百十来车粮食的送抵,这位多日来一直愁眉苦脸的总兵此刻也不由得舒缓了心情。
“进来吧。”郑嘉栋接着说道:“今日喊你过来,这第一方面是犒劳一下咱们的左总兵。而这另一方面则是商谈一下这数百车粮食的分配。”
“有粮食抵达?我怎么不知道?”左晋怀揣着疑问入了门。
“我也是今日中午才得到的消息,潼关方向的第一批粮食已经送递到了永宁城外不远的地方了。孙督师今天带着病体亲自遣人去护送的。”郑嘉栋一面说着,一面招呼侍女上菜。
“孙都师病了?”左晋皱了皱眉,这事情他可一直没有听说过。
“偶感风寒而已,没有什么大不了的。”郑嘉栋摆了摆手示意孙都师并无大碍。
“这屋子是王家乡绅借于我们的,今日是王家嫁女的大日子。”在正题开始之前,郑嘉栋先向着左晋解释到。
“嗯。”左晋点点头,但他的心思全然不在这屋子上。“具体有多少?可以满足大军几日军需?”
“首先咱们还是讲一讲陈总兵的事情吧。”郑嘉栋在沉默了一会后说道。
“陈总兵的人马已经抵达关山村,就在咱们南面不远了。”郑嘉栋一面说着,一面向着左侧挪了挪椅子。而上菜的侍女则正好从其挪出的那一个地上将第一道菜送了上来——荆芥鸡蛋皮。
“来,退知你尝一尝,这位王家乡绅请的厨子可是之前给巡抚做菜的。”郑嘉栋将菜推移到左晋的身前说道。
“郑大哥,咱们还是直接说事情吧。”左晋此刻毫无动快子的欲望,虽然他也有半天未进食了。但此刻他毫不觉得饥饿,他在乎的唯有目前还在总兵陈永福手底下的薛仁义、李洪二人。
“行。”郑嘉栋点了点头,自顾自的尝了起来。
“陈永福的人马折损的厉害,而且宁夏总兵官抚民已经葬身敌阵之中了。”郑嘉栋夹起一块被炒的金黄色的鸡蛋送入了口中。
“闯军?”
“当然是闯军。”郑嘉栋一面说着,一面又夹起一块鱼肉。“退知啊,这来河南糖醋熘鱼可是不得不尝啊。”
左晋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将快子拿起,他知道今天不陪这位郑总兵吃一顿饭对方恐怕是要将事情拖到半夜再讲去了。
“呵,味道不错吧?”见着左晋也吃掉一块鱼肉后郑嘉栋询问道。
“还行。”左晋点点头。“鱼肉软嫩,甜中透酸。醋和糖没有少放吧?”
“嗨,都叫糖醋熘鱼。这醋和糖还能少不成?这东西讲究的就是用旺火热油烘汁,至油和糖醋汁全部融合,然后泼上欠汁。”郑嘉栋夸夸其谈道,如果对方不是一个官至总兵的将领。左晋倒是会以为眼前的男人是个河南厨子。
“你看,这鲤鱼色泽枣红,而且味道软嫩鲜香。可是不多得的美食啊。”
“嗯。”左晋点了点头,但他比起眼前的珍馐在意更多的还是关于粮车与陈永福部的消息。
“陈永福的人马折损大半,自己的副官马鼎铭都死了。”见到左晋对于美食实在是不上心后,郑嘉栋只好将话题重新说回现状。“你部下的那两个人也有消息,那个叫薛仁义的被人打伤了腿。现在行军都要靠人抬着,其他人倒是无事。”
“呼。”听到薛仁义与李洪两人并无大碍,左晋不由得长舒一口气。尽管之前郑嘉栋一脸无事的开始向其介绍菜品的时候,他便料想到二人应该是安全归来。但现在得到实证他还是不由得松下一颗心来。
“噢,又来了。”在郑嘉栋的声音中,有一道主菜被端了上来。也是一道名菜,唤作炙子骨头。左晋以前看书时看过,这东西是宋代皇室的宫廷菜。
“这王家乡绅家中钱财不少啊。”左晋愣了愣,在一片萧条的河南大地上还有这样的富裕人家他实在是想不到。更何况这座城在数月之前可是属于闯军的。
“两头下注罢了。”郑嘉栋摆了摆手。“这户人家在闯军那里和咱们这里都有人。所以闯军拷饷拷不到他家来。”
“原来如此。”左晋点了点头表示了然。毕竟在官军与闯军鏖战数年的河南大地上,这样的投机人家也并不在少数。
“嗯!这羊肋肉可真不错。嫩香滑美,肥而不腻而且味道鲜的不得了。这个厨子有一手的啊。”
“郑大哥,那么粮车的事情呢?”左晋接着出言道。
“这事情才是棘手的。”郑嘉栋放下快子示意屋内的仆人离开。“你打算拿多少车?”郑嘉栋目视着左晋询问到。
“这…至少也得足够士兵五日军需吧?”左晋在心中粗略估计后说道:“先得给我军一百一十担才行。”
“呵。”郑嘉栋轻笑了一声,他接着夹起眼前的一块酱红色扣肉说到:“你想到太好了,还一百多担。孙督师给你四十几担就差不多了。”
“四十几担?这……这还不够大军五日军需。”左晋犯难道。
“大头都给谁了,你知道不?”
“谁?”
“当然是高杰那一伙子人啊。”郑嘉栋一面将酱红色扣肉放入口中,一面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说道。“这宝丰酒可是我特地一路带过来的,味道比陕西的那些好多了。”
“嗯…毕竟他们人多嘛。吃的多也是正常,孙督师打算给他们多担粮食?”左晋婉拒了郑嘉栋递过来的酒杯继续询问道。
“哼…”郑嘉栋冷哼一声:“这不是人多嘛,孙督师打算先给他们四百担。”
“四百?”左晋诧异了。他麾下将士的人数是两千三百余人,四十担已够大军四日开销。而同样的时间,孙传庭竟然给了高杰等人四百担,要知道高杰此刻手上的兵马可是不足一万啊。
“是不是觉得孙督师处置不公啊?”郑嘉栋有意问道。
“不。”左晋连忙摇头,他现在还清醒着,他可不愿意因言获罪。
“呵…孙督师的本部人马还剩下四百。我的人马有五千六百,而左退知你的人马呢。是两千三百余人。咱们几个加起来离人家的一万六千人还差上快一万的人数,这种情况下孙督师就算是想不偏心又能怎么样呢?”
“那郑总兵,您的意思是?”左晋环视四周缓缓发问道。他忽地意识到郑嘉栋恐怕要说些不得了的东西来。
“我要?我能要干什么?”郑嘉栋笑了笑,他接着品尝着自己一路带过来的美酒。“在陈永福的人马抵达前,咱们什么都做不到。”
“可是如果继续在此处僵持下去,万一闯军追来。”左晋感到有些为难。如果应着高杰等人的建议北上入陕,自己这一路上吃的绝对是不够用的。到时候恐怕只能暂时听命手握兵权与粮权的高杰、白广恩等人。
如果不北上而与陈永福部汇合的话,高杰一行人独断专行的行为确实可以被控制。但是紧随陈永福部而来的闯军又是另外一个大问题。
“哼…”看着蹙眉的左晋,郑嘉栋笑了笑。他一面品尝着眼前的菜肴,一面等待着左晋的回应。奇怪的是,这位同样受到不公待遇的郑总兵此刻却丝毫不急。
“退知啊,你也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后路了。”郑嘉栋在满满喝完一杯酒后若有所指的说道:“孙督师败了,以后陕西恐怕是要姓李了。”
“郑总兵,你的意思是?”
“没什么,你自己好好想一想吧。反正我是不会降闯的,我还要给牛成虎报仇。我在陕县欠了他一条命。”
“是…”
在回程的路上左晋将视线向着黑乎乎的天空望去,现在乌云遮目天空上别说是月光了,连一颗星星都看不见。
“唉……”在寂寥无人的乡道上传来一阵深长的叹息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