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干就干一场大的。
其实劫掠刚毅那一次动静便不小,可惜的是未能杀了刚毅,效果大打折扣。必须要朝廷死个一品大员,才足以令朝野震动。
裕禄此次奉命巡察山东全境,原本和刚毅的目的一样,对义和团的风险进行评估。
裕禄和刚毅不同,他领会慈禧的意思是,太后被一些想要招抚拳匪的臣工所逼,在抚和剿之间游移不定,因此才令他和刚毅分别前往直隶和山东,切实考察一番。有何要考察的,历朝历代无不因乱民集聚生祸,慈禧焉能不知此中利害,她的内心定然不希望拳匪存在。
为老佛爷分忧是做臣子的本分,裕禄身为钦差,手握生杀大权,又自认为揣摩透了上意,因此一出京便对拳民大开杀戒。
他的想法与袁世凯不谋而合,都认为山东的匪祸不除,必先祸及直隶,尔后扰动京师,只有将山东的匪祸彻底清除,京师才会高枕无忧。
这二人一唱一和,由北向南一路杀过来,拳民跑不及的被杀无数,跑得快的皆去了直隶。土匪响马见连打着“扶清灭洋”旗号的义和团都不相容,知道这场祸事不小,全都远避他乡。
秋风扫落叶一般,裕禄便杀到滕峄两地。滕县隔着运河过去便是外省,裕禄一到,乱匪望风而逃。
滕县知县拍着胸脯向裕禄表态,滕地匪祸已除。他是害怕兵祸作乱,借剿匪之名祸害百姓,况且若钦差大人在滕县住上一些时日,每日的吃喝用度负担不起。
裕禄在滕县未有收获,便往峄县而来。
峄县知县加紧盘剥百姓,在全县征收山羊二百只,猪二百头,活鱼一千斤,禽蛋蔬果不计其数。
县城驿馆修缮一新,专从春楼歌馆找来貌美的歌妓扮作丫环使女,济南府请来的厨子,山西请来的面点师傅,连戏班子都预备齐了。
裕禄进城后不事休息,先到县衙检阅公文案卷,查问县内响马乱匪详情,知县擅长溜须拍马,却不擅理公事,他以为裕禄和他见过的朝廷大员一样,虚张声势走个过场,便住进驿馆花天酒地。
哪知裕禄自有一套做官的哲学,对同级同僚,同乡同年,知根知底的属下平易近人,对一些微末小吏便极其严苛,一个小小的知县岂能让他放在眼里。他叫峄县知县到跟前回话,并不问他匪事,而是问全县有多少百姓,百姓中劳力多少,妇孺几何,县里有多少水田,多少旱地,近三年的收成是多少,有多少私塾,几处官办学馆……
一番话问得知县张口结舌,汗流浃背,他预备的答对不是这些,自是一样都答不出。
裕禄冷笑,道:“身为一县父母,竟不知百姓疾苦,若问你县内有多少土匪窝点,土匪有多少人头,都有什么兵器,你更是不知啦!”
知县擦着额头的汗珠子道:“下官……下官知道,本县虽有响马,却极少祸害百姓……本县财力有限,若剿匪必向百姓加征捐税……”
裕禄拍案怒道:“强词夺理,一派胡言,匪不祸民何以称匪,身为官吏,竟为乱匪说话,匪事之盛,全因尔等的勾结纵容,朝廷养你这样的废物有何用,来人,扒了他的官服,押到街头斩首示众!”
一县官吏俱在堂下,听到知县被处斩立决,顿时吓得腿软,“扑通,扑通……”跪倒一片。
“谁能答上本钦差方才的问话?”裕禄向着堂下问道。
一片沉寂之声。
“全是酒囊饭袋,来人啊,各打二十大板……”
“钦差大人,小的能回答您。”
“你是何人?”
“回钦差大人,小的崔盛,在知县跟前做师爷。”
崔盛是举人出身,仕途无望,只能栖身县衙,平日里并无什么事,也不喜好应酬,一门心思用在差务上,因此对全县的情状极为了解,人口田亩,丰欠收成,财主穷人,无不了如指掌,甚至能叫出各个村乡绅的名字。
听完崔盛如数家珍一通讲说,裕禄甚为满意,道:“你来做峄县知县吧,其他人的这顿打就免啦。”
崔盛并不惊喜,道:“钦差大人,小的有个请求……”
“有何请求?”
“请钦差大人免了知县的死罪,他虽有罪,但罪不至死……”
裕禄是个杀伐果断的人,说出去的话绝不会收回,这一路走来,尚未杀一个官员,正需要有个人拿来杀一儆百,岂肯放过个机会。
“不管百姓死活的官吏都该死,怎叫罪不至死?不要跪着了,起来做事。”
裕禄单独将崔盛叫到一处,问他剿匪之策。
他见崔盛通晓县情,知道此人是个有谋略的,便知人善任,不耻下问,向他讨主意。
崔盛看出裕禄的厉害,对响马不敢有所回护,直言道:“钦差大人,小的……”
“你如今已是知县了。”裕禄提醒他。
“是,下官如实禀报钦差大人,您这一路由北向南而来,上承天恩,下顺民意,虎威彪震四野,滕峄两县境内乱匪早已望风而逃,此时若出兵剿匪,必定一无所获。”
“哦——”
裕禄暗道,怪不得滕县知县敢拍着胸脯打保票,称他的辖地无匪事,原来那老小子未说实话,明明是老子将乱匪吓跑了,反倒成了他的剿匪之功。这笔账先给他记下,等改日杀个回马枪过去,看他还如何蒙混过关。
“依你之见该如何办?”
“下官还未想好,请钦差大人暂且在驿馆歇息几日,容下官拿个策略,再请大人定夺。”
“驿馆在何处?”
“就在县衙后头……前知县已重修馆舍,洒扫庭院,吃用等物一应俱全。”
崔盛害怕裕禄见到驿馆的铺张发怒,抢先声明那些东西全是前知县预备的,将自己摘了出来。
裕禄道:“不用问,那个废物知县定是为讨好本官,好一通劳民伤财。本官不去驿馆住了……听说台儿庄风物甚好,商贾云集,繁华不逊苏杭,便去那里住下,顺便检视一番当地民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