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佑四十一年,三月二十六日。
清晨,天上飘起了毛毛细雨,一艘三层的楼船行驶在河面上,桅杆上,挂着偌大的一面旗帜,上书“忠武伯”三个大字。
贾珝站在船头默默地望着远处河面,仔细琢磨着刚送来的邸报,此时距离元春之事已经过去十日了,官船已经进入了宿迁地界,就在刚刚,亲兵送来了最新的兵部邸报,草原战局的发展超乎了想象,鞑靼与朵颜联军竟然偷袭了朱厚泽设在昔令哥河南岸的粮草大营,并伏击了追击而来的瓦剌两万援军,没了粮草的朱厚泽只得选择退兵。
什么时候巴彦汗在计谋上超越了朱厚泽?
怎么看都觉得其中有猫腻,或许是自己想多了吧。
官船刚出通州,贾珝就接到了从周家情报网截获的情报,天佑帝写给东平郡王的密旨已经落入了周坤的手中,也就是说,江南大营对于漕帮的暴动毫无准备,就漕运衙门的那点兵丁根本镇压不了这场有预谋的暴动。
贾珝此次南下金陵不仅仅是为了躲清闲,一是想带黛玉出来散散心,拜见林如海。最主要就是冲着这场暴动而来,贾珝想利用这场漕帮暴动晋升总兵,只要晋升为总兵,草原一战可操控性就会大很多,一旦出现意外,自己可以利用手中的职权节制部分大军,就是身为御林军统帅的牛继宗都无法阻止自己。
之所以这么做,就是因为至今没有找出那个潜藏在御林军中的棋子,贾珝可不想成为政治博弈的牺牲品。
“三爷,外面风大。”
琥珀走了过来。
“林妹妹怎么样了?”
贾珝转身走进船舱,见到香菱坐在窗边看书,便问道。
“啊!”
香菱惊得手一松,书卷掉落地板上,却顾不上去捡,慌忙起身答道:“好多了,刚喝了点粥,三爷快上去瞧瞧吧。”
贾珝默然不语,随着离金陵越来越近,黛玉就越无法静下心来,总是独自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的河水出神,估计是吹了夜风,一早起来有点发烧,随船大夫给开了药,贾珝明白这是近乡情怯,黛玉又是个很感性的人,熬夜伤神,她那小身板才调养好,哪里经得住夜里的河风。
见香菱也是一副伤感的模样,拍了拍她的小脸,“等到了金陵安定下来,我陪你去给你母亲上坟。”
香菱闻言抬头,“多谢三爷。”
说着,面上滚下泪来。
“好了,再哭就成小花猫了,楼上听到了还以为我将你怎么了呢。”
香菱抽噎着收了眼泪。
贾珝苦笑着摇了摇头,转身走上了三楼,掀开帘子走了进去,只见黛玉睡在那里,紫娟正坐在床边绣花,“睡着了?”
紫娟抬起了头,“三爷来了。”
说着,连忙放下针线,“姑娘睡觉呢。”
话音刚落,黛玉便翻身坐了起来,笑道:“谁睡觉呢。”
“妹妹感觉如何了?”
贾珝走到床边坐下,看着黛玉问道。
黛玉一听,往床上一趴,蹙眉泣目,一副难受的模样,一边还用手帕捂着嘴咳嗽几声。
看着无比虚弱的黛玉,贾珝的眼睛都瞪圆了。
紫娟见了,嗤的一声笑道:“三爷喝茶,姑娘和你开玩笑呢。”
贾珝哑然失笑,“香菱都和我说了。”
黛玉听了,顿感无趣,起身笑道:“你怎么这个时候上来了?”
“当然是来瞧瞧妹妹怎么样了。”
“真的吗?”
“.....”
“嘁,没诚意!”
“呃....”
贾珝没辙了,这丫头很有主见,不太好哄。
呵呵!
黛玉撇撇嘴,似乎想到了什么,一颗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她强忍着慌乱,问道:“骑营是不是就跟在咱们的身后?”
贾珝微微点了点头,“今晚应该就能抵达宿迁。”
说到这,顿了顿,又道:“官船会在宿迁停靠。”
“怎么了?”
“淮安出了点事。”
黛玉听出了贾珝话语中的凝重,知道肯定是出了大事,也不多问,略想了想道:“你想好了怎么和朝廷解释了吗?”
“嗯。”
贾珝点了下头,见她面上有些忧虑,便轻轻把她揽在怀里,“关外草原异常广阔,草原人善于骑兵长途奔袭,所以咱们的骑兵也要能够承受住如此长时间的奔袭,锐士营骑营的训练计划早就拟定好了,兵部和内阁都同意了,第一轮行军路线就是沿着运河进行,陛下也是知道此事。”
黛玉是个聪慧之人,仰头问道:“要是都察院问起来你怎么说?”
右都御史陈强不仅是皇帝的心腹,更是以清流身份充当了文官在朝中的中流砥柱,都察院在吴世昌死后空缺出来这么大的权利地盘几乎全部被其收入囊中,此人一直与勋贵军方不对付。
值得一提,他的乡试座师正是李纨的父亲、贾兰的外祖父国子监祭酒李守中。
“淮安镇守府的一队信使正乘船往这边赶来。”
贾珝解释了一下,至于都察院是否会在这个问题上刁难自己,他觉得这个问题不大。
黛玉想了想,“这算不算是旅途中的惊喜。”
啧!
贾珝拉着她的手,“你说是就算是吧。淮安的事情不会太久,你要抓紧将养身子,到时候给姑父一个惊喜,让他大吃一惊,‘咦!这是谁家的姑娘,怎么长的这么招人稀罕?’”
说到这,捧起她的小脸,认真道:“咱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在这运河上,从那以后就开始心心相印了!”
“好不要脸,谁跟你....”
黛玉嘴巴一噘,似乎有些生气了,“你放手!”
贾珝得意一笑,将她的身子往怀中紧了紧,在她的耳垂上轻轻啄了啄,轻笑道:“来时老太太写了一封信给姑父,提了咱们的事情。”
黛玉没有答话,身子一软。
紫娟坐在窗下绣花,一直留意着二人的说笑,听了这话,心中十分高兴,嘴角泛起一抹微笑。
...........
一条偌大的乌篷船在运河河面上逆流而上,船头站着几名精壮的汉子,一个面白无须的中年汉子站在前头,两个人站在他的身后。
一阵河风吹来,那中年汉子的长衫向后猎猎飘起,腰间的腰牌露了出来,金色的腰牌上赫然镌着“东厂”两个大字。
“十年苦心经营毁于一旦,咱家心中不甘啊!”
忽然,那中年汉子开口了,听这声音竟是一位宦官。
船头一片寂静。
又过了一会,那宦官问道:“还有多久可以抵达宿迁?”
后面的一名汉子,“禀报总管,再转过两道河湾就是宿迁地界了。”
那总管默默点了点头,“再快一点,估计这帮人已经反映过来了,靠了岸,咱们从陆路走。”
那汉子:“是。”
说着,又向后面撑船的汉子挥了挥手。
天渐渐黑了下来,淮安府衙外,两行火把举了起来,挎刀擎炬的兵丁从大门外一直排到了府衙大厅。
“去,告诉他董平,若是他再不将兵马收缩进城,出了事,他就是大明朝的罪人!”
大厅内传来了淮安知府徐广志愤怒的声音。
“是。”
一名府衙兵丁匆匆走了出去。
徐广志眼中闪出了寒光,对站在边上的狱丞说道:“一炷香,如果他还是不招供,就给我剐了他,剐到他招供为止。”
狱丞身上一颤,“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