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奕把故事讲到这，放下了手中的酒，已经有了醉意。

那天来警局把他带走的是姜父原配妻子生的孩子，比姜奕大上十岁，不出意外的人，姜家未来的产业会顺理成章的交到他的手上。

他不喜欢姜奕，准确的说，是厌恶。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跟自己有着同样血脉却不是同一对双亲的孩子，更何况巴蒂安当年手段下作偷偷生下姜奕，图的无非也就是姜家的巨额家产。

这样一个女人生下的孩子……从出生起就已经被扣上了不可脱下的帽子，卑微且低贱。

世界就是这样，人们思考问题会习惯性的去看表象。

农民的儿子是农民，富商的儿子是富商，有人有一个杀人犯的爹，这个人就一定不是什么好人……姜奕来到这个世界上没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双亲，所以，因为他的母亲是一个可耻的三儿，他来到这个世上就已经遭受到了太多的恶意。

姜奕从小被养在姜家的编制之外，接触到的人很少，偶尔被姜父带出去参加一些场合，姜父也只会跟别人介绍他的两个大儿子，至于姜奕……总不能说，这是小三的孩子吧。

巴蒂安希望姜奕能够争口气，她希望后者能够努力在姜父眼里博得一席之地，这样姜家未来的产业哪怕有五分之一能落到他们母子手里，也足够几辈子衣食无忧。为了能给姜父留下一个好印象，她让姜奕不要擅自联系姜家，遇到什么事情尽量自己解决。

对于从小生在孤独环境里很少与外界接触的姜奕而言，人情世故他经历的太少太少，再加上资质平庸，姜父对待他的态度也始终不冷不热。

巴蒂安没有给姜奕留下自己的私人号码，她认为她已经安排好了姜奕的一切，只要给他足够的钱，他就有能力走出自己的一片天地……她自己也是从基层摸爬滚打起来的人，认为自己的儿子也有这个能力。

但是巴蒂安忘掉了两点，第一，她是一个女性，而且还是华裔女性，拥有出色的容颜，这一点足够给她带来丰富的人脉。第二，她归国之后受尽冷嘲热讽，而姜奕从小一直活在温室里，没有经历过人情世故，更别提去跟那些生意场上的人打交道了。

在警局那一晚姜奕打电话给姜父求援，后者这才将姜家兄长派了后来，把姜奕带走之后，国庆期间一直放在姜家养伤。姜父给巴蒂安打了一个电话，训斥她为什么没有看好孩子，让姜奕受了伤，一翻来龙去脉被说清楚之后，巴蒂安也就知道了姜奕擅自跟姜家联系的事，盛怒之下从国外赶回，跑到盛大，这才发生了刚才那一幕。

对于巴蒂安而言，姜奕向姜家求援，就是他在向他兄长示弱，而他向他兄长示弱，也就等于自己向姜母示弱低头。

她是一个小三，但也是一个有野心的小三。姜奕的做法让姜母有了更好的理由讽刺跟贬低她，嘲讽她教导无方，能力有限。

说了这么多话，姜奕也有些累了。江宁众人也是头一次听他讲这么多话，自从认识以来，姜奕过去一个月说的话可能还没有刚才讲的三分之一多。

可笑的是，他仿佛在讲述一个旁人的故事，事不关己一般，逻辑清晰，脉络清楚。他把自己的身世一五一十的讲了，没有任何痛哭流涕的情绪，只是一边笑一边喝酒。

“私生子……终究只是私生子”

“世界那么大，以前我总觉得，总会有一个地方能容得下我们母子，后来我才知道，在道德跟强权的打压下，小人物哪有什么生存权啊……”

随着最后一罐酒下了他的肚子，姜奕捂着脸，手掌下传来的却是无比悲哀的笑声。

他讲完了故事之后，江宁三人沉默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开口，也不知道开口该说些什么。

安慰吗？还是鼓励他要坚持奋斗下去？说真的，他们都没有那个立场，也没有过切身体会。

他们只知道姜奕平时沉默寡言，但一直被认为是性格缺陷。

事实上，造就姜奕现在性格，跟巴蒂安以及姜家有很大的关系。母亲的遗忘，父亲的态度，家人的不代价，私生子的骂名……这些东西压在一个孩子身上，太过沉重了。

换一个角度而言，姜家人的做法，也不过只是顺遂了世俗的眼光——一个私生子本就不光彩，哪怕从道德方面而言，姜奕并没有做错什么，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他始终无法让姜家待见。

小人物……姜奕对于姜家而言，可能连个小人物都不是，更何况生存权了。对于他来说，能让他跟巴蒂安活着，已经是姜家最大的宽容。

江宁总算理解了，为什么军训的时候姜奕宁可晕倒了也不喊一声累，哪怕身体素质不堪负重，他也要跑在第一个。

从骨子里，他依旧不肯服输，从小到大他身上背负着最多的词是‘私生子’，受着冷言冷语长大的人，总是比别人更要强一些的。

酒劲上头，姜奕起身想要去洗把脸，刚站起身子便双腿一软，江宁赶紧把他扶住。

“我没事。”姜奕想自己站起来，却一点力气也没有。

在江宁跟马萧山的搀扶下，姜奕趴在厕所的洗手池上吐了一翻。他本就不擅长喝酒，刚才一下子喝下去四五罐，已经是他酒量的极限。

吕奇光坐在位置上一言不发，等两人把收拾干净的姜奕扛出来的时候，他上前接过，问道：“醉成这样了，怎么上床啊。”

“我没事，我能上……”姜奕含糊不清的说。

“闭嘴吧你。”

左右看了一眼，他爬上床把自己的被褥给搬了下来，然后铺在地上。

“你不嫌脏啊？”江宁问道。

“这小子反正刚才拖了地，脏了大不了再洗。”吕奇光催促道。“快点，把这小子的被子拿下来给他盖上。”

安顿好了姜奕，吕奇光又说道：“咱们出去走走？”

“上哪走去？”马萧山问。

“吃饭去。”

“刚吃完饭回来。”

“操……老子请你们喝咖啡，走吧，学校门口星巴克。”吕奇光骂骂咧咧的说道。“让这小子好好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