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暮古一直默默守候在青婉儿身边,无微不至地关怀和照顾着青婉儿,直至二十多年后,一场重病夺去了他的生命。李暮古去世时,正好五十岁,终身没有娶妻。
守候青婉儿几十年的李暮古就是现在的倪晨中。在那一世,青婉儿欠了李暮古太多,所以到了这一世,倪晨中尽管二十年来一直瘫痪在床,婉姐姐仍然无怨无悔地照顾着他。
看到这样的因果,林苹苹心中不禁唏嘘不已——难怪师父以前经常教导自己说,作为一个修炼的人,不要随意插手常人的事情,因为很多事情其实都是有因缘关系的。如果层次不够高,看不见事物的因缘关系,随意管了常人的事情,表面上看来是做了好事,其实却妨碍了他们偿还业力,反倒是做了坏事。
谢助理推拿完后,吩咐护士为倪晨中敷上了泥灸。就见赵如峰走了进来,手中提着一个食盒,微笑着招呼床边的婉姐姐:“这是我炖的鸡汤和烧的几个小菜,婉姐姐,你忙了一天了,过来吃点东西吧。”
婉姐姐摇摇头道:“等你倪大哥理疗完,我先喂给他吃一些。”
赵如峰一边将食盒中的东西摆到桌上,一边说道:“我准备了两个人的份量,你过来先趁热吃点,倪大哥等一会我来喂。”
倪晨中看着婉姐姐道:“我整日躺在床上,吃不了多少的。晓婉,你就过去先吃吧。”
婉姐姐依言来到赵如峰身边,打开食盒,坐在桌边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吃了几口,又抬头对赵如峰道:“如峰,你做菜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你别老站着,也过来吃一点吧。”
赵如峰微笑道:“我不饿,我吃了才过来的。”
倪晨中劝道:“如风,你近来都憔悴了,就和晓婉一起再吃点吧。有你陪着晓婉,我这心里也踏实些呀。”
谢助理笑道:“你们这个弟弟,真是又懂事又体贴,一点都不像现在有的年轻人,只知道在家啃老,自私到了极点。你们有这个弟弟,真是好福气啊。”
倪晨中轻轻闭上眼睛,叹息道:“有了如峰,确实是我们的福气呀。”
在叶淼焱的精心治疗下,倪晨中一天天地康复起来。先是手指能动了,接着腿部也恢复了知觉。有时候,婉姐姐会和赵如峰一道用轮椅推着倪晨中到楼下散步,在草坪上一同搀扶着倪晨中作一些恢复行走的训练。看着他们三个人的背影,林苹苹常常会生出很多的感慨来——他们三个人,各人有各人的宿世因缘;尽管每个人都愿意为自己所爱的人付出一切,却偏偏每个人都生活在痛苦之中。不知道这一世,他们三人会在心底做出怎样的取舍?这寻觅了上千年才终于再次相遇的命运,他们三人又会书写出怎样的结局?
一个午后,林苹苹到倪晨中的病房查看治疗纪录。倪晨中躺在床上,像是睡着了。病房中没有其他的人,静悄悄的,十分安静。林苹苹突然注意到病床边的床头柜上新摆了一个方形的相框,相框中夹着一张倪晨中与婉姐姐年轻时的照片。照片中的婉姐姐青春美貌,灵气逼人;倪晨中则年轻健康,儒雅倜傥,跟林苹苹在倪晨中宿世因缘中看到的李暮古十分相似。
林苹苹禁不住拿起相框来,想要看得仔细些,却发现这相框其实是一个方形的盒子。一拿起盒子,因为晃动,里面发出一些细小的响动,像是盒子里装了很多的小颗粒。林苹苹一时好奇,打开盒子顶部的盖子,往外一倒,竟然倒出许多白色的小药片来。林苹苹捻起一片药片,仔细看了一下上面的标识,不禁心中一惊。
林苹苹使劲摇了摇倪晨中,倪晨中惊醒过来,道:“苹苹姑娘,有什么事吗?”
林苹苹拿着手中的药片,生气地质问道:“倪大哥,你为何积攒了这么多的安眠药放在这盒子里?”
倪晨中愣了一下,眼神渐渐黯淡下来,道:“苹苹姑娘,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吗?每天躺在这病床上生不如死,还要看着自己心爱的人被自己折磨,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永远都无法解脱。我早就想一死了之了,只是前几年我的手指不能动,想死都死不了——”
林苹苹激动道:“我们花了这么大的力气医治你,你却一直想死?你现在不是一天天在康复吗?你的手指不是已经能动了吗?你不是开始恢复行走了吗?你为什么还要想死?”
倪晨中无力地摇了摇头,道:“就算我能恢复行走又能怎么样?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只能是晓婉名义上的丈夫,我就算能走,能走也只是一个病秧子。我给不了晓婉一个丈夫应该给的爱和关怀。这么多年来,如峰一直守护在晓婉的身边,我看得出来,他在心底深深地爱着晓婉;只要我死了,他们俩就能心无旁骛地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林苹苹的脑中一片混乱,难道这就是故事的结局?难道除了倪晨中死去,他们三人的痛苦就无法解脱?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们这么多天的医治又有什么意义?
林苹苹甩了甩头,抛开脑中的杂念,缓缓道:“倪大哥,我曾听叶医生讲过一位医学界的奇人——张燕医生。张燕医生五岁时就因患脊髓血管瘤导致高位截瘫,但是他从未自我放弃,而是自学完成了小学,中学和大学的知识。十五岁时,张燕医生自学中医和针灸,不惜在自己的身上反复练习扎针,并尝试着义务为身边的病人治病,经过短短几年就成为一名全国闻名的年轻名医。”
林苹苹将相框盒中的药片尽数倒出来,用小纸袋装了,放进自己的衣兜里,再重新把相框放回床头柜上,接着说道:“我还听叶医生讲,西南地区的缙云寺内有位妙慧法师,以药师佛十二大愿为己愿,立志光大弘扬药师法门。二十几年来,妙慧法师像现世的菩萨一样,医治好无数身患重病的病人。在用药施针治疗病人身体疾病的同时,妙慧法师还关注着病人病痛产生的内在原因,用佛法智慧驱除隐藏在病人内心深处的病源,使病人得到身心双重的治疗。”
林苹苹看了看倪晨中,见他的神情渐渐安静下来,眼中有一种专注的神骞,便又接着说道:“妙慧法师每年都会组织义诊团队深入到藏区,灾区,贫困地区施医济药,发愿把五浊恶世转变为琉璃光净土。二十几年来,被妙慧法师医治好的病人简直数不胜数。叶医生也曾经向妙慧法师学过医术,对妙慧法师的医术和人品都极为称赞。如果倪大哥确实生无所恋,不如去投到妙慧法师门下,一来可以继续治好自己的病,二来也可以学习妙慧法师的医术,为世上其他的病人解除痛苦。不知倪大哥以为如何?”
倪晨中听后,沉默了半晌,长长地吁出一口气,道:“就按苹苹姑娘说的办吧。只不知妙慧法师肯不肯收下我这个几近残废的废物?”
“放心吧,”林苹苹粲然一笑,道:“妙慧法师本就慈悲为怀,再加上叶医生的举荐,相信他一定会收下你的。”
过了几日,在淼焱的安排下,倪晨中悄悄地去了缙云寺,被妙慧法师收为了关门弟子。临走时倪晨中分别给婉姐姐和赵如峰写了两封书信,让婉姐姐和赵如峰不要再去找他,忘了他,过自己幸福的生活。
十几天后的一个周日,林苹苹睡了一个懒觉,醒来睁开眼睛,就见窗外飞舞着洁白晶莹的雪花,屋顶上,树枝上都已经堆了一层洁白蓬松的积雪,四处一片银装素裹,像是变成了一个童话世界。
林苹苹忙穿上羽绒服,高兴地叫了雪雁来到后院,踩着松松软软的新雪,来到一棵红梅树下,堆起雪人来。刚垒出一个雪人身子,就见王嫂急匆匆过来道:“苹苹姑娘快回晓香居吧,好久不见的小赵来了,正在晓香居等着姑娘呢。”
林苹苹喜道:“小赵要回来上班了?那太好了,我再也不用向子玉哥哥借着阿康过来开车了。”
走进晓香居,果然看见久未谋面的赵如峰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气色比前段时间好了许多。见了林苹苹,赵如峰忙站起身道:“苹苹姑娘,我是来辞职的。以后不能开车接送姑娘了,还望姑娘见谅。”
林苹苹愣了一下,道:“你另外找了工作?你,你终于和婉姐姐在一起了?”
赵如峰低了头,道:“自倪大哥走后,婉姐姐也失踪了。我问过晓扬,他说他姐姐有可能去找倪大哥去了,也有可能回到了江苏老家。不过不管婉姐姐去了哪里,我相信我都能够找到她。”
没想到婉姐姐依然不肯接受赵如峰,看着赵如峰执拗的样子,林苹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沉吟了一下,她起身到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还给赵如峰道:“这是你当初要为倪大哥支付医药费的银行卡,里面的钱一直没有动用。你现在拿回去吧,这一路寻找婉姐姐,肯定会用得上的。”
赵如峰迟疑了片刻,终于伸手接过银行卡,向林苹苹鞠了一躬,道了声谢,转身走了出去。
看着赵如峰离去的背影,林苹苹轻轻低下头,不由想起以前有一次和甄子玉一起在赵如峰房间玩耍的情景来。当时赵如峰房间的书桌上空空荡荡的,却唯独放着一个典雅的唐代官窑陶罐。林苹苹忍不住走上前去拿起陶罐,发现罐身上刻着一首哀怨的古诗: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恨君生迟,君叹我生早。
若得生同时,誓拟与君好。
年岁不可更,惆怅知多少。
咫尺似天涯,寸心难相表。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来世愿同生,永作比翼鸟。
和鸣相伴飞,天涯复海角。
有日老难飞,互抱栖树杪。
老死化树藤,情根亦缠绕。”
林苹苹当时只觉得那首古诗看起来琅琅上口而又声情并茂,如今回想起来,却咀嚼出了诗中绵亘不尽的遗憾与深情。她抬起头来,想要再眺望一眼已经远去的赵如峰,却发现外面的雪下得越来越大了,赵如峰的背影已经渐渐消失在了纷纷扬扬的雪花之中,只在后院白雪皑皑的小径上留下了一串长长的脚印,蜿蜒着伸向茫茫的远方……(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