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建国沉默了一会,松开绞着衣角的手,缓缓道:“唉,这还得从六年前说起。六年前的一个傍晚,我的女儿小洁回来看我,自她去外地上大学,我已经好长时间没见到她了。我在厨房忙碌了好一阵,做了很多好吃的给她吃,她却只略动了几下筷子就说饱了,闷闷地起身回屋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我去敲了好几次她的房门,她都不理不睬。后来我端着新买的草莓,一直在门外敲门,她总算出来了。我说,小洁,你不是最喜欢草莓吗?你看,我给你买了好多,又香又大,你尝几个呢。小洁看了一眼果盘,拿起一个草莓咬了一口,眼圈就红了,扑簌簌地落下泪来。我慌了神,问,小洁,你怎么了?草莓很酸吗?小洁擦了擦眼泪,哭着说,爸爸,我过得不快乐,要是有人能送我一只金色的青鸟就好了。”
说到这里,董建国目光变得温柔而又迷蒙,像是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傍晚。稍稍停了一下,接着道:“小洁很小的时候,我就跟她讲了一个一位哑巴女孩因为得到了一只金色的青鸟,就实现了自己的愿望,能够重新开口说话的故事。她很喜欢这个故事,一直希望自己能够拥有一只金色的青鸟。那天晚上,她不肯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哭得那么伤心,看得我的心都碎了。我一边帮她擦着眼泪,一边在心里作了一个决定,无论如何,我都要送给她一只金色的青鸟。”
“喵喵”,花花没有再玩小皮球,轻声叫着来到董建国的脚边,用圆圆的脑袋蹭了蹭他的裤腿。董建国抱起花花,声音有些沙哑地接着道:“我一直在张久福的金饰手工作坊做清洁工。那里每天都有很多工匠在用手工打磨一些精美的黄金饰品,一些被锉掉的金屑就落到了地上,混在灰尘当中。我每天扫了地,就把这些混有金屑的灰尘收集起来带回家中。我买了一个小筛机,每天夜里,我就在屋子里把从首饰作坊带回来的尘土簸来簸去,焦灼不安地等着凹槽里隐约闪现出金色的粉末来。直到半年前,我收集的金屑终于积攒到可以铸成一块小金锭了。我把金锭拿给作坊手艺最好的工匠,请他为我打造一只金色的青鸟——”
“金色的青鸟?”林苹苹记起前几天天用天目看到的情景——董建国的女儿确实每次都在想着要得到一只金色的青鸟,只是没想到董建国肯花六年的时间,天天为自己的女儿积攒金屑。他自己的身体这么衰弱,却从来舍不得休息一下,每天穿着厚厚的羽绒服,不辞辛劳地把作坊的灰尘带回家。这么多寂静的夜晚,他一个人在尘土里淘金,他每筛一下,筛去的一定都是生活的寂寞和痛苦。他每拾起一粒金屑,拾起的一定都是心中希望和梦想。
董建国喝了口水,痛苦地说道:“对呀,我每天收垃圾,筛金粉,就是想攒些金子打造一只金色的青鸟送给小洁。这件事情我每天都坚持在做,一晃就过了六年了。如今金色的青鸟总算铸好了,可是小洁却没有一点音讯。我只有早点回去工作,才能早点把欠着那位工匠的钱挣来还了,也才好再向周围的熟人打听一下小洁的消息——我多想早点把金色的青鸟送给她呀。”
看着董建国干枯消瘦的面容,想着那只用无数个日夜和心血换来的用金色的青鸟,林苹苹不禁涌起一种替他寻找女儿的冲动,冲口而出道:“董伯伯,你的女儿叫什么名字?你身上有她的照片吗?说不定我能帮你找到女儿呢?”
董建国把水杯一放,嘴唇抖动了几下,激动道:“那太好了。她叫董盈洁,轻盈的盈,洁白的洁。小洁的照片我随身带着一张呢——”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个塑料本子,从本子中取出一张彩色照片来,递到我的手中。
林苹苹看了一眼,只见一位身着红色短裙的年轻姑娘,站在一辆豪华轿车前。女孩剪着短发,鹅蛋脸,两只眼睛像花花的眼睛一样,又圆又大,特别明亮灵动,嘴角边带着一抹淡淡的微笑,看上去说不出的乖巧迷人。林苹苹一下愣住了,她觉得自己像在哪儿见过这个姑娘,不由问道:“你女儿叫董盈洁?是学画画的吗?”
董建国连忙道:“对,董盈洁。她去南方读的大学,学的是动漫设计。后来又去美国,改学了珠宝设计。”
林苹苹又问道:“她是不是有个男友叫做元西野?”
“对呀,元西野,本来是她的国画老师,后来成了男友。”董建国喜不自禁地看着林苹苹,欣喜道:“元西野也去了美国。小林医生,你既然知道得这么清楚,一定认识他们俩,对吧?不知道他们现在在美国过得怎么样?为什么连个音讯都没有呢?”
林苹苹沉吟了一下,开口道:“我其实也不认识他们。不过我可以帮你找到他们,至少可以找到元西野。”
董建国激动地搓着手,有些语无伦次:“能找到元西野也好,他肯定,不管怎么说,也知道些小洁的情况的。”花花受了感染,轻巧地跳到林苹苹的脚边,用毛茸茸的爪子刨刨她的腿,尾巴摇来摇去,像在表达着心中的谢意。
午休时林苹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雪雁一下从屏风后面闪出来,仰头道;“主人,你可回来了。今天很忙吗?怎么中途也不回来看一下我?”
林苹苹把手中的病历放到桌上:“今天给董伯伯施针,淼焱一直在旁边指导,中途不好走开的。你今天没有到处乱跑吧?”医馆的医生病人多,每次带雪雁来这里,林苹苹都让它呆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不要出去到处乱逛,以免影响到别人。
“放心吧主人,我哪儿都没去,就在你办公室憋了一上午。”雪雁扇扇翅膀,伸了个懒腰:“下午我们可以去养生馆了吧?”
林苹苹摸摸雪雁的头:“还不行呢,我要留在这里继续观察董伯伯的病情。”
雪雁摆摆头道:“自从董建国住院后,你都好久没去养生馆了。养生馆又安静又自在,比这里强多了。”
林苹苹笑道:“你要是觉得闷,可以回锦香苑呀。那里宽敞,熟人也多,比呆在这办公室好。”
雪雁用头蹭了蹭林苹苹的腿,撒娇道:“可是锦香苑的人都把我当作一只大白鹅,很少有谁愿意陪着我。”
林苹苹蹲下身,帮雪雁梳理了一下羽毛:“要不你明天跟子玉哥哥去他的公司散散心?”
雪雁扭转身子,飞到椅背上立着,翅膀一扇,道:“我才不想去他的公司呢。每次遇到夫人,夫人都是一脸的厌恶,好像我是一只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我宁愿呆在你的办公室憋上一整天,也不想迈进他的公司一步。”
林苹苹笑起来:“那你就乖乖呆在这里吧。我还有事,先打个电话。”说完用桌上的座机拨通了甄子玉的电话,跟他讲了董建国费尽心力为女儿铸金色青鸟的事,请他帮忙联系一下元西野,这样就有可能找到董盈洁,完成董建国多年的心愿了。
甄子玉听完后,在电话里喟然长叹道:“什么?从作坊的灰尘里淘金,一淘就是六年?这种事情太少见太感人了,我怎么着也会帮他找到女儿的。苹苹,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三天过后,林苹苹刚为董建国把完脉,一抬头,就见阿康不知什么时候到了病房门口,正站在那儿朝她招着手呢。林苹苹吩咐了护士几句,过去拉着阿康到了门外,阿康道:“苹苹姑娘,少爷叫我带你和你的病人去见董姑娘,他在那里等着我们呢。”
林苹苹问:“子玉哥哥找到董姑娘了?董姑娘为什么不来医院看一下她爸爸?她爸爸已经生了六年的病,现在正在医院治疗,她都不愿意亲自来一下医院吗?”
阿康挠了挠头,说道:“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少爷说,最好把叶医生也一块叫去,好像是,好像是董姑娘也有哪里不好吧。”
林苹苹低头想了一会:“董伯伯盼着见女儿已经盼了好久,不管怎么说,能够见到女儿他都会很高兴的,对治疗他的病也大有好处。你等一等,我马上去叫他们。叶医生正好今天有空,应该也能一起过去的。”
阿康带着林苹苹,叶淼焱来到一处花园小区,按响了底楼一户人家的门铃。随着一阵由远及近的轻微脚步声,门打开了,甄子玉站在门口,先把手指放到唇边作了一个嘘声的动作,才转身带着他们走进了客厅。
还没坐下呢,卧室里突然传来一个年轻女人激动愤怒的声音:“西野,不是跟你说了我什么人都不见的吗?你现在又让谁到家里来了?快叫他们出去,不然我就把药全部扔了——”
元西野正从厨房端了一碗熬好的中药过来,听到声音脸色一下变得有些难看,忍了忍,说道:“盈洁,外人你可以不见,但是你的爸爸——”
话还没说完,就听董建国声音有些颤抖地问道:“小洁,洁儿,当真是你吗?你什么时候回的国?怎么也不告诉爸爸一声?”
卧室里一下子安静下来。董建国再也忍不住,几步越过元西野,到了卧室的门边。他本想急切地迈进去,却不知为何又收回了跨出的脚步,瞪着眼睛呆立在门口,无力地张了张嘴,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