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桃夭被关在这个奇怪的地方里已经整整两天了,期间似乎被转移过一次,不过周围的环境并没有什么变化。
四周是黑黝黝的不明物质,既像是烟又像是雾,无边无际、没有形制。身边两米见方的,是一块黑色的空地,周围放置着些许食物、清水以及一个小药箱。唯一的光源,来自正前方一块类似镜子的物体——它的边缘非常模糊,有如镶嵌模糊在黑雾之中——从那里面发散出柔和的白光。
桃夭很熟悉这种光,那和母亲曾在的重症监护室里面的灯光一模一样。
母亲对自己的影响是无处不在、深入骨髓的,而且不随着她本人的消失而消失。
桃夭很难说清楚自己对母亲究竟是怀着什么样的情感,对于这个曾经憎恨自己、虐待自己、轻视自己,也爱过自己的人,她的心里始终留有一个位置。
这种感觉,和她现在的心境很相似。
按照雏菊的说法,这里是她的天赋所创造出来的一个“小型次元”,她可以通过镜子自由自在地往来这里和现实世界,甚至把其他事物“关在”里面。
也就是说,如果她不回来把自己解放出去,桃夭就只能一直被困在这里。
“我可没有那种把人关在这里饿死的恶趣味,最多用来惩罚过几个我尤其讨厌的家伙而已。当初收拾那些死肉可是让我好一阵恶心。”
“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已经说过了,这只是一个赌约。只要完成了明天的‘采访’任务,我就会放你出去。”
雏菊说了很多话,就像是太久没和人好好聊天一样。不过,桃夭基本听不太懂,对于雏菊的到底想做什么,也没有任何头绪。她唯一听说过的一个词语是“纸牌屋”。
那是有一次被同事差遣报送资料的时候,无意间瞥见的。编辑审稿时看到那个词语时所露出的表情,她至今没有忘记。
雏菊,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睥视一切、张扬果断、英气逼人,还有那么一点危险味道的美人。
可好像并不止这些。
她想要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为什么面对那个男人时,会露出那样的表情?
突然,狭小的空间中出现一阵异动。
那面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的镜子里,突然浮现出了影像——一个红色的人影越来越大,直到映照出整个人原本的大小。
雏菊回来了。
她的样子十分狼狈:原本应该是银白色的长裙上沾满了红色的液体,闻上去像是红酒;四肢伤痕累累,一些细小的黑色晶刺深深地扎进了她的肌肤;最触目惊心的是她的胸口,被一件衬衫包裹住,殷红的色彩比周围的酒红更加刺眼——毫无疑问,那是一处可以致死的创伤。
“你……你,怎么……”桃夭手足无措地搀扶起雏菊——她看上去随时都要不支倒地,然后把她平放在床上。
“哈哈哈!”刚躺下去,雏菊突然发出一阵大笑,把桃夭吓得险些跌掉在地。
凌乱不堪的美人从怀里摸出一本书,没有封面,里面的字也被酒水漹得模糊不清。
她看着那本书,像是在欣赏着一件无上的珍宝。
“我还是赢了你一局……言叶的克星……咳咳!”
话还没说完,她吐出一大口血痰——看来胸前的创口已经伤到了肺。
桃夭哆哆嗦嗦地从药箱里翻找出纱布和药水,拿到床前。
雏菊咳了好久,直到再也吐不出血了才停下,然后抬起头,看到了桃夭。
“说,为什么你总是在观察我?”
她看上去很虚弱,但眼神却犹如一把利剑。
桃夭感觉自己被那束目光紧紧地攥住了,想要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是在取笑我吗?”那束光忽然变得非常冰冷。
“我,我曾在医院工作过一段时间……”
听到这样的回应,雏菊扑哧一笑。
“胸口已经有医生做过专业处理,只需要把手臂上的尖刺挑出来上药就可以了。”
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眼中的那束光也变得黯淡。在这一刻,桃夭想起了有本书上描述男人观赏美女时的感受。
“只是看上一眼,便感觉沉入到另一个世界。”
而在触碰到她的肌肤,这位兼职护士的心再一次受到了冲击。
桃夭想象不出用什么词句来描述自己手上的触感,她有一种无地自容的幸福感觉,几乎要将她整个淹没。
“得到的终将失去,得不到的终将毁灭。”母亲的声音再一次于脑海中响起。
桃夭僵了一下,随即回复正常。
反正自己本来就没有奢望过什么。
雏菊的呼吸非常平缓,她似乎把身体泡进过一个酒桶,那些细微的疼痛都在酒精的作用下消散了。
手臂上的伤口很快清理完了,桃夭犹豫了一下,开始转向她的大腿。
她小心翼翼地掀开湿淋淋的裙子,把手伸进雏菊的大腿内侧——一根细长的黑色晶刺深深地刺进了股四头肌。
桃夭感觉自己的脸颊微微发热,她尽力稳住心神,轻轻地把那根刺往外拔。
一阵轻微的呻吟传入她的耳中。
看来得再轻点儿。
“呒——”桃夭擦了擦汗。这根刺整整有五厘米长,差一点就要刺进大动脉。
她从药箱里拿出一根棉球棒——被染红的白色棉絮已在地上堆成了一座小山——,沾了点药水,开始擦拭伤口。
不经意地,她的手碰到了某样东西。
从手背上传来的触感非常诡异——温暖而柔软,可却和桃夭曾接触过的任何人体部位都不一样。
她的脸先是变得惨白,然后又染上了诱人的玫瑰红。
“砰砰砰……”桃夭的心跳得快极了,就像是要从胸腔里蹦出来了似的。
“我不是说了‘只需要把手臂上的尖刺挑出来’吗?”
不知何时,雏菊已经醒了过来,他盯着桃夭,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我……”桃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没想到,雏菊居然……
“害怕吗?呵,我就是这样的怪物!”雏菊笑了,笑得竟有些狰狞,“我原本不想让你卷进来,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
他的手搭上了桃夭的肩膀。
自己……会被杀么……
桃夭心乱如麻,可这次,她并没有低头,而是迎上了对方的视线。
“人低落的时候总是会想找另外一个人来亲近自己,而我现在刚好很低落。”他的手揽住了桃夭的脖颈,头慢慢地靠近。
他浑身都是酒的味道。
不,不行……不可以……
桃夭想要挣扎,这不同于往昔的逆来顺受——雏菊的动作是那样的无力,那样的轻柔,她只需只轻轻一推就可以拒绝。
可不知为什么,她无法抗拒。
雏菊的眼睛很迷朦,如雾夜里明灭的灯塔,紧紧地抓住了这艘孤悬海上的小舟。
原来亲吻是这样的感觉。
仿佛掺了血的蜜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