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秀秀心情波澜不定,坐在轮椅上有些难以平复躁动的内心,于是推着轮椅来到屋外,抬头望了夜空的月色一眼,适才缓缓松了一口气,道:"故事的下文是。山贼母亲和山贼女儿劝山贼父亲从良,可是山贼父亲无法做到,当一个人一错再错的时,停止犯错,便是最妥当的选择。可是,他哪里会懂?"
"你说的,应该就是苟四爷吧?"方东走出屋外,站在苟秀秀的身后,稍稍回忆起那位曾经想求长生却又求而不得的老人。
苟秀秀抿着嘴,脸庞上带着一抹淡淡的忧伤,对于方东的话也并不否认对与错。
苟秀秀道:"山贼父亲已经疯了,这是山贼母亲这么认为的。山贼母亲对山贼女儿说,要想让山贼父亲清醒过来,就只有一种方法,就是逼他选择。"
方东诧异道:"怎么个逼法?"
苟秀秀回头看了方东一眼,道:"山贼母亲说,如果你继续当山贼,继续作恶,那么你将失去一个温柔的妻子。"
方东低头沉思片刻,猜测道:"后来,山贼母亲死了?对吗?"
苟秀秀轻轻叹气,望着广袤无限的夜空,突然忍不住觉得自己很渺小,无奈道:"很多事情,都是我们无法决定的。其中就包括身边的亲人的生命,该走的时候,我们谁都留不住。强行的挽留都是无谓之功,只会为最后的悲伤变得更加悲伤。"
方东闭口不言,倒是想起自己的父亲,曾经总爱在夜里喝醉酒,为了母亲而醉的方天横,究竟到底也是这样的一个人,只是他比苟四爷要好一些,不至于有那么悲伤的结尾。
苟秀秀继续道:"后来,山贼女儿亲眼目睹山贼父亲把山贼母亲逼死。山贼父亲说,已经深入骨子里的性子,再难以改变,就像是西山的土,不管被西风带到哪里,永远都是西山的土,最终都是要回归最初之地的,是永远变不回来的。"
方东剥完手中的鸡蛋,向苟秀秀递过去,苟秀秀摇了摇头,方东诧异道:"秀秀师姐,你不吃吗?这是最后一只鸡蛋了。"
苟秀秀道:"吃不下了..."说话时,叹了一口气,又道:"你吃吧。"
方东没说什么,便吃下最后一只鸡蛋,继续听苟秀秀讲着故事的下文。
苟秀秀望着月亮怔怔出神,半晌才缓缓开口道:"还是那么凄凉。那个山贼女儿受到太大的打击,再加上她当时还在其它小镇里常常出入,不知从哪天起,她开始越来越憎恨自己的身份。作为山贼的女儿,是一种多么不幸的事?于是,她一怒之下离开了虎狼山。如果我的印象没有错,那座西山是叫做虎狼山吧?"
方东轻轻点头,道:"原来你就是苟四爷的女儿啊。世界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他说我们是否会相遇,我们已经相遇两年,还是同门。"
苟秀秀紧蹙着眉,缓缓闭上眼睛,心情复杂,慢慢开口问了一句话:"他...还好吗?"
方东摇了摇头,"好不好我不知道,因为现在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苟秀秀猛然睁开眼,道:"什么意思!"
方东道:"你知不知道,在你母亲去世的那天,苟四爷在沙洲坡中种了一**枇杷树。"
苟秀秀不敢相信,道:"他这是在忏悔吗?没有用的,我和母亲是不会原谅他的。而且...沙洲坡,印象中只是一片荒寂的沙地吧,种枇杷树?能存活么?"
方东道:"能不能存活我不是很清楚。当初第一次去沙洲坡,到处都是枇杷树,一片黄灿灿的,景色绝美。"
"这是真的?你不会又是在骗我吧?"
苟秀秀对方东产生怀疑,她可没少被方东忽悠过,所以这种听起来有些不可思议的话,是很难令她相信的。
方东道:"不管你是相信还是不相信。这件事情,我不会骗你。沙洲坡中,当时确实被苟四爷种满枇杷树,都好好存活的。"
苟秀秀感到难以置信,道:"那...他后来怎么样了?"
方东道:"怎么说呢,虎狼山啊,虎狼赛已经不复存在,整座九州天下,再也没有山贼。而苟四爷嘛...就跟沙洲坡中一天尽数枯死的枇杷树一样。"
苟秀秀轻轻叹气,"原来如此。他走了啊...真是讽刺呢。"
方东道:"为什么会讽刺呢?"
苟秀秀道:"难道你没有觉得,他错得那么离谱?一而再再而三失去身边的亲人,都是他自己自作自受。"
方东自知自己是个局外人,不好乱评价什么。
但是想了想,却还是回忆起苟四爷离世之前的一些话,缓缓说道:"西山的黄狗入南途。西山的老狗瘦死骨!南途的黄狗入北途。西山的老狗入黄土!北途的黄狗入东途。西山的老狗冻腐骨!东途的黄狗入南途。西山的老狗垢腐土!"
听完方东的这句话,苟秀秀忍不住心痛,放声哭泣起来,"爹啊...何苦呢?何苦呢?何苦呢?"声音一次比一次大,一次比一次冗长,一次比一次无奈。
"节哀顺变。"方东走过去把手放在苟秀秀躁动不安的肩膀上,他知道苟秀秀迟早会面对这个事实的。
良久,今夜的风不是微风,而是微微冷风,因为令人觉得心凉,所以这一夜里,一切都显得有些意外的长。
苟秀秀的眼睛早已布满血丝的红,又靠在轮椅上发呆了很久很久。
方东一直在旁边陪着这位师姐,寸步不离。
苟秀秀突然问道:"师弟,你知道那句话有什么含义吗?"
方东摇了摇头。
苟秀秀解释道:"西山的黄狗便是我,那年我还小,是个黄毛丫头,喜欢穿黄色衣裳,所以爹爹常常戏称我为黄狗。而西山的老狗,大概就是他的自称吧..."
"原来这其中还有如此曲折的意思。"
方东恍然大悟,可是又觉得疑惑,道:"在苟四爷那段遗言中,西山的黄狗最终入了南途,入了北途,入了东途,唯独不入西途?我想,他是认为你仍然对他抱有记恨之心,所以才会觉得忏悔吧?到死,他都没能看到女儿最后一眼,直到遗体化作腐骨,入了冻土,垢了腐土。"
苟秀秀重重叹气,道:"你理解错了含义。我的父亲从来没离开过我,他时刻关注我的生活。那句话中,之所以黄狗不入西途,是因为腿断了,入不了西途了..."
方东看了苟秀秀的双腿一眼,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