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恋棱花的婚讯终于不可阻挡地传来,她特地挑了非寒假非暑假、曲南休学业和打工最忙的时候,并且只提前了一天告诉他,就是成心不想让他参加婚礼。
否则,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婚礼上眼看着他,哭成个泪人儿,那样对新郎不公平,也会让她这辈子最在乎的男人曲南休难堪。
对她来说,这世界上除了父亲、哥哥和曲南休,剩下的,统一称作“别的男人”,如果不能嫁南休,其实嫁谁都没区别。
然而,自从南休像鸡窝里飞出的凤凰一鸣惊人那刻起,她就知道,此生注定天各一方了,愚笨如自己,怎可耽误他的远大前程呢?她为他高兴,也为自己悲哀。但这份心思,南休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了
情到深处,哪种离别不伤悲。
得知棱花结婚那天,太阳落山后,情绪低落的曲南休扛了一整箱啤酒,来到校外运河附近无人处坐下,望着远处繁华的灯火,一瓶接一瓶地灌自己。酒量奇佳的他,想要醉一次实属奢望。
由于学的是生物医学,他知道人的酒量的大小,取决于体内醇脱氢酶和醛脱氢酶作用的大小。自己体内这两种酶的功能也忒齐全了!
天有些暗了,他没注意周遭环境,不远处忽然有个声音问:“给我也来一瓶,行不?”
管他是谁,曲南休看也没看就拎起一瓶,伸手往那个方向一递。
“悉悉索索”的声音,那人似乎是蹒跚来到跟前的,缓缓接过酒瓶子,熟练地拿牙一磕,盖子就掉了。
“痛快!好久没有这么痛快地喝过酒了!”
“咕咚咕咚”一瓶下肚,那人犹豫着说:“小兄弟,再来一瓶行么?”
“行!随便拿!”
自顾为情所伤的曲南休,这才往那边看了一眼。
原来是位衣衫褴褛的“洪七公”——长方脸,颏下乱须,粗手大脚,身边放着根棍子,看来,就差背上背个朱红漆的葫芦了!丐帮的灵魂人物啊!
曲南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出其不意地问:“你会降龙十八掌吗?”
那人一愣,很快反应过来,伸出一只手在空中比划着,口里还抑扬顿挫地念念有词:“降龙十八掌,讲究的是刚柔并济!当刚则刚,当柔则柔,动作虽简单无奇,但招招威力无穷!”
曲南休揉了揉眼睛:“难道说,今儿个我醉了么?还是穿越到金庸小说里去了?”
再仔细看看,发现对方那只手只有四根手指,无名指位置竟是空的!
难道真是自断手指的洪七公来了吗!
曲南休又拿起地上的木棍瞅了瞅,问:“打狗棒?”
那人听了哈哈大笑,声如洪钟:“小兄弟,闹了半天,你也是个金庸迷啊!”
“如假包换!”
于是,夜色下,一老一少开聊金庸小说系列,从《射雕》到《笑傲》,从《倚天》到《鹿鼎》,聊得天昏地暗,风起云涌,相当投机!
当中,曲南休为了省事,干脆对对方以“洪爷”相称。洪爷也是位爽快人,随便怎么着都行。
聊到兴高采烈处,曲南休都快忘了自己为啥来这儿了,差点儿蹦起来比划几招,方才心中的阴霾一扫而光。
也许跟同道中人大聊特聊金庸,也不失为治疗失恋的好方法吧!
没有下酒菜,甚至没有桌椅,但笑声不断。边聊边喝,边喝边躲无人处“方便”,终于,二十四瓶啤酒中的二十二瓶都被干掉了,各人只剩下手里的最后一瓶。这爷俩还真都挺有酒量,谁都没醉。
很晚了,曲南休想对方可能该休息了,就顺口问:“洪爷,你家住哪儿啊?”
“我啊,就住这运河边上。”
他一指,曲南休隐约看到不远处桥底下,果真有简单的铺盖,还有锅碗瓢盆什么的,但这并不影响曲南休对他的亲近:“睡这儿啊?这天儿还行,那冬天怎么办呢?”
“冬天再说冬天呗,今朝有酒今朝醉!”
洪爷有着大无畏精神,曲南休倒是有点替他发愁了。看他已经上了年纪,到时天寒地冻的可怎么办呢?不知道归不归街道管?
但洪爷接下来的话,很让曲南休意外:“以前我可不住这儿。信不信由你,早在九十年代初,我就靠走私黄金发了家。那会儿,我在县城买了汽车,盖了房,还买了几块地。按现在的市价算,地产价值也不算太多,也就这个数吧。”
洪爷伸出那只完好无缺的手。
曲南休猜:“五十万?”
“再猜。”
“五百万?”
“五千万!”
“那么多!”曲南休听得直乍舌,别说五千万了,就连五十万长啥样,他都想不出来,“那后来呢?”
“唉,好花不常开,风水轮流转啊!那是九九年,我记得特别清楚,因为刚好是千禧年到来的前一个月,生意上被我以前最信任的一个兄弟给骗了,我一年都转不过这个弯儿来,寒心啊!以前我那么相信他,待他那么仗义,他岳父重病手术,我一掷十万手术费住院费。我还自以为是能过命的兄弟,真没想到啊,人心隔肚皮!”
曲南休听了也十分难受,但以他相对浅薄的人生经历,实在不知劝点啥好,说那些虚的还不如不说。
“我惹上了官司,以前走私那些事儿,也被翻腾出来了,结果你猜怎么着?”
曲南休实在不忍心猜。
洪爷又伸出那只仅有四根手指的手:“坐牢四年,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借着月光,曲南休看到说起这些往事的时候,洪爷的脸上竟还带有一抹“看开了”的笑容。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呐!
要是换了自己,经历过这些大起大落、世态炎凉,还有笑的力气吗?
“放出来之后,我也努力找工作来着,但是这年头,连大学毕业的都找不着工作呢,谁肯用我这个有前科的呀?以前整天一起吃吃喝喝的狐朋狗友们,再见了我呀,就跟见了瘟疫似的,躲还来不及呢,就更别提帮衬了。搁以前,那可是好得可以穿一条裤子的呀!反正,各种苦力也都干过,还被人削掉了一根手指,打断了一条腿”
虽然只是云淡风轻的口气,曲南休却越听心情越沉重。
平时,他偶尔也会感叹苍天不公——同学舒舒服服打游戏刷朋友圈,自己却汗流浃背工作得太辛苦,可是跟洪爷相比,自己已不知有多幸运了。
看来人在倒霉的时候,要跟不如自己的比,才不至绝望;而在一帆风顺的时候,要跟比自己更成功的比,才有动力。
“洪爷,你后悔吗?如果有机会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去走私吗?”
虽说马后炮无用,洪爷却思考得非常认真,那表情,就跟高考的时候冥思苦想作文题似的。
“我们那个年代啊,如果当时我不走这条路,那就应该老老实实在家务农,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可能连县城也去不了几次。就像井底之蛙,总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以为整个世界就那么点大。”
“这么说,你不后悔?”
“也不是,我还没说完呢。虽然发迹的滋味很好,但是如果有机会重来一次,我还是不走这条路了。都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啊?我还是踏踏实实地,守着老婆儿子过小日子吧。我儿子是个大高个儿,跟你差不多,不过他大概,早就不记得我这个爹了吧”
说到儿子,刚才还是一副“看开了”、“没什么大不了”的表情的洪爷,终于还是没撑住,露出了悲伤的神色:“世上要是有后悔药卖就好了,我就算豁出这条命去,也要买一份儿”
一句话没说完,这个大老爷们儿竟抽搭着哭了,极力掩饰的呜咽声,诉尽人生的高低与起伏,繁华与悲凉。
故事虽短,却很震撼,曲南休心里沉甸甸,刚才聊金庸的那股畅快劲儿荡然无存。
后悔药,后悔药,有没有一间药房可以走进去说,“老板,给我来份儿后悔药!”
不知怎么的,他想起考上大学前某一年,那还是在老家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下大暴雨,自己没带伞,被堵在了车站。怕奶奶着急,他就用公用电话打给邻居,让她去告诉奶奶说,自己在同学家呢,今晚不回去了。
正蜷缩成一团,饥寒交迫的时候,远远地见棱花举着把大伞,披风戴雨地朝自己走来!
心里一热,不知哪里来的力量,曲南休冒雨冲上去迎她,瞬间被倾盆大雨浇透,可他一点儿都不觉得难受。
两人合力举着伞,顶风跑到一处闲置的厂房。
曲南休问:“你怎么会来找我?奶奶没跟你说,我去同学家了吗?”
棱花说:“我把你同学家问了个遍啊!”
只这一句话,“轰”的一声,中烧,瞬间就把曲南休变成了斗士!他差一点儿就做了那件,到现在都后悔没有做的事情!
如果当时任性一点的话,今天棱花就不会成为别人的新娘了,他也不会在运河边借酒消愁,暗自神伤!(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