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了好一会，他才揉着被撞痛的额头，微微苦笑，“真拿你没办法……”

说着他从我身上撤离开来，转而横着身子仰躺下来，将头枕在了我的胸腹上。

酒红的发丝在身上柔柔铺开，心有余悸的我骇然地想要逃开，却被他轻声唤止，“不要动，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了……”

他侧过头朝我笑了笑，轻轻拾起我的手，覆在了自己的胸口上，“虽然很想将凌衣据为己有，但那样的话，凌衣不会原谅我吧。”

我心下一紧，而他已转过头，清透的紫眸投向了窗外的一轮明月，“终有一天，你会和真正的银澈在一起，而我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平静地说着残酷的事实，俊美的脸上没有一丝波动，却让我牵起一抹疑惑。

他在说什么？为什么我会和那个银澈在一起？

仿佛认命一般，他幽然闭上眼，握着我的手悄然攥紧，“如果我不在了，请一定要记住我，因为在这个世上，我也只剩下凌衣了……”

悲伤的话语沁入心中，我恍惚地望着躺在身上的少年，却只化作了无言。

夜色里，柔美隽秀的少年仿若一场虚幻，真正的他在无法触及的彼端。

我无法给他任何安慰，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拯救他，一切承诺也只是谎言。

月光如纱，映照着一横一竖躺在床上的两人，再没了只言片语。

清晨从梦中苏醒，身边已没了少年的身影，只有淡淡的余香依旧。

看着女仆长将镇定剂推入手臂，我平静地问道，“你们少爷呢？”

女仆长微笑着收起针筒，“少爷上学去了，让我们照顾好风小姐。”

在我失踪的时间里，银澈若不持续日常生活，必会被他人怀疑。

“我带风小姐去透透气吧。”

晨间的庭院里，女仆三三两两地打扫着，四下一片幽静。

被迫坐在轮椅中，我尝试着动了动手指，虚软而无力，连握手都做不到。

今天镇定剂的分量比昨天多，看来女仆们也够谨慎的。

我苦笑，打消了逃走的心思。

饮食起居，一切都由女仆们照顾得无微不至，一天很快便在浑噩虚软中度过。

“风小姐，我就在门外，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叫我。”

女仆长恭谨地朝我鞠了一躬，退出了浴室。

坐在宽敞的浴缸里，任由大半身子浸在温水中，我陷入了沉思。

银澈的期限快到了，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与我分享最后的时光，这是他唯一渺小的愿望，这样的他又有什么错呢。

我不想他离开，想他好好地活在世上，可是要怎么做才能救他……

许是朦胧水雾的影响，全身的细胞都放松下来，不知不觉中竟陷入了沉睡。

看见缓缓走来的少年，守在浴室外的女仆长躬了躬身，“少爷回来了……”

“嘘……”银澈食指抵唇以示噤声，挥手让女仆长退下。

推开浴室的玻璃门，暖暖的水雾扑面而来，少女的身影在水雾深处若隐若现。

银澈走到浴缸边蹲下，静静地看着沉睡的少女，不自觉地扬起了唇角。

“居然就这样睡着了……”

拾起搭在浴缸边沿的毛巾，银澈小心翼翼地擦洗着少女赤裸的身子，力道很轻很柔，仿佛生怕惊动了她。

少年侧着头枕在浴缸边沿，指尖一点点描摹着少女的睡脸，修长的睫毛蒙上了淡淡的水雾，“如果可以的话，真想这样一辈子看着你……”

幽幽一叹，银澈用浴巾裹住少女纤瘦的身子，轻轻抱出了浴室。

夜色漫过，月影婆娑，淡雅的房间冰凉的有些憔悴。

撑开迷糊的双眼，自己不知何时已经躺在了床上，左手中一片冰凉。

疑惑地转头望去，只见银澈正侧着身子静静地睡在身畔，双手小心翼翼地将我的左手捧在手心，酒红色的发丝软软地斜垂在床单上。

宁静而美好的睡颜，犹如一株静夜中盛放的优昙，让人不忍侵扰。

只是谁也不知道，那样一张完美的面孔下，藏着怎样深不可测的心。

在我迷茫的注视下，若有所觉的银澈徐徐地睁开眼，却并未抬眸看我，只是恍惚地看着自己的手，“凌衣，我该怎么办……”

我沉默不语，他埋下头，将所有的表情藏在阴影中，嗓音带着一丝难以控制的嘶哑，“怎么办，我好害怕离开你，真的不想离开。我太喜欢你了，好害怕离别的到来，既然尝到了拥有的滋味，又怎能甘心失去……”

无法压抑的情绪弥漫过来，让我完全不知所措。

他抬眸对上我，紫眸里竟带了闪烁的泪光，“凌衣，我该怎么办，告诉我该怎么办？”

温润的目光如浸着月光的水，清莹剔透，却又带着入骨的凄凉。

第一次看到那样悲凉而无助的他，我一时无所适从，所有的抗拒与芥蒂，都在他的眼泪前崩塌。

想伸手拂去他的眼泪，无奈手被锁住，我缓缓握紧他的手，轻声安慰，“别担心，我不会让银澈消失的，我们一起想办法。”

他垂下眼眸，仿佛陷入了某种沉思中，再次抬眼，又换上了那拒人千里的冰冷姿态，“不用了，我的事不需要你来插手，我自己会想办法。”

看着突然变脸的他，我心中微微一动，终究只是化作无言。

每当我想触及他的心灵深处，他便会立刻竖起一道屏障，用冰冷的姿态伪装。

他的悲哀存在于无法触及的遥远之处，不容我接近，也不许我触碰。

轻捧着我的手，他缓缓闭上双眼，平缓的呼吸在夜色里蔓延。

呆呆地看着天花板片刻，直到确定身边的人已经入睡，我才轻声开口，“能否出来一下，我有事要问你。”

我知道他一直都在，只是默默地看着他的一切，等待他生命的结束。

“哦？你叫我？”

身畔响起少年磁性的嗓音，幽魅的紫眸在夜色中睁开，随即那张绝美的脸凑了过来，“居然敢在这个时候把我叫出来，胆子还真不小。”

冰凉的呼吸缠上脸畔，我不自在地别开脸，“有没有办法，不让他消失。”

虽然在这样的处境下唤醒另一个银澈实在很危险，但是除了直接问他，我实在想不到别的办法了。

他半撑起身子，饶有兴致地盯着身下咫尺间的我，一手捻起我颊边的发丝，“我为什么要救他？这样做对我有什么好处？他只是一个虚拟的人格，连生命都算不上，这个身体的主权是我的，为什么要和他分享？”

我心中一凉，是的，以他的立场，没有任何原因留住他。

我轻轻咬住唇，“只要能救他，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这句话在他的眸里掀起了一丝波澜，“哦？居然能为他做到这种程度，你真的什么都愿意？”

他勾起一丝暧昧的笑，凝着我的紫眸深邃起来，那只如玉一般的细手顺着我的发丝而下，一寸寸地划过我的锁骨、胸口、直到小腹……

呼吸不自觉地急促起来，我骇然地闭上眼眸，十指紧紧地攥住。

他指尖冰凉的温度，隔着丝薄的睡裙清晰地传来，让我不住害怕地颤抖。

虽然同样是银澈，但对我而言，现在的银澈完全只是个陌生人。

似乎感觉到我身体的颤抖，他的嘴角挽起一抹微妙的嘲讽，“你太看得起自己了，我还没有弱到需要你来做什么，对我而言你没有任何用处！”

冰冷而残酷的话语，恍若一击重锤击在心口，粉碎了所有的期盼。

我愕然睁眼，却见他已从我上方撤离，悠然地双手枕在脑后平躺在了旁边。

这是无可争辩的事实，以他的强大，根本没有需要我的地方。

他阖上双眼，冰冷的声音没有丝毫挽回的余地，“我警告你，不要做多余的事，否则就算是你，我也不会手下留情。”

我望着月光中那美轮美奂的俊颜，只剩下了无数的悲戚，沉淀于心。

对不起，银澈，我究竟可以为你做什么……

“凌衣，快醒醒……”

冥冥中感觉身体被什么摇晃着，颇不情愿地睁开眼，晨光中逐渐映出一张冰冷的少年面孔，当那血红的眼眸透入心底，我整个人都惊醒了——

“伽隐？！”

过了几天只有银澈的日子，突然见到他人，简直让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伽隐似乎松了口气，目光淡淡地瞥向我右腕的锁链，“你好几天没来上课，我担心你出了什么事，就找到他这里来看看，没想到你真的在这里。”

我一时激动得无法自持，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切道，“快，带我走，我不要再呆在这里！”

在这没有自由的日子里，他的出现是我唯一的希望，无论如何也不想放过。

伽隐微微一怔，毅然地反握住我的手，“不要怕，我现在就带你走。”

黑色的指甲一分分变长，一道锐光划过，我右腕的锁链应声而断。

伽隐将我从床上轻轻抱起，转身便向窗口走去，身后突然传来开门声——

“凌衣！”

伽隐抱着我回过身，只见银澈一脸震惊地站在门边，紧紧地盯着我。

片刻，他有些艰难地开口，“你……还是要离开我么？”

那带着期盼与乞求的目光，让我不忍面对，决然地将头埋入伽隐怀中，“走！”

伽隐看了看怀中的我，毫不犹豫地转身从窗中跃出，留下了独自黯然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