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似乎来得是一个贵客,在饮食上极为挑剔,好几个大厨都不敢去接受这个宴席请求。
看见路渊一个人在灶台上忙里忙外,几个资历老的大厨忍不住跳出来打击道:
“有的人啊,妄想一步登天。谁不知道今天来的是京城的傅总,脾气古怪,要是做不好啊,迟早得滚蛋。”
“是啊,要不怎么说闻师傅**远瞩,提前找了个替死鬼呢。要是做的好,再跳出来说是自己的爱徒,要是弄不好,坏名声可都落到某人身上了。”
“有的人啊,就是心甘情愿为别人做嫁衣,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
路渊充耳不闻,只是一个人搅拌着酱料,看着火候逐渐变大的罐子一刻也不敢分神。
她也不是傻子,在后台打杂了这么久,难得这样的一个机会,即使是闻师傅给她的挑战,她也要接住。
总不能一辈子做挑菜的,机会总是和风险并存的。
“我说你们这些倚老卖老的,能不在这跟长舌妇一样噼里啪啦的吗?有这个时间还不如回去好好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一天天的,这么三八。”
宋子染撸起袖子,对着那一群带着高高的白色厨师帽的人一顿呵斥,要不是路渊扯着她,只怕是还能再骂个三天三夜。
宋子染名字听起来文雅,却是个暴脾气。是和宋路渊一样的侍应生,只不过他嘴巴又甜,会来事,所以被安排在前台,做着又清闲,又体面的工作。
宋子染恨铁不成钢,点了点宋甜的鼻尖。“你呀,总是这样一副性子,被人欺负到死都不吭一声。”
“没事,有你在。”
路渊露出感激地笑容,来到这里这么久,唯一交到的朋友就是宋子染,他从不嫌弃自己身上挥之不去的饭菜味。
每每都爱抱着路渊一顿勐吸,还夸奖着说这是烟火气息。
“好了,你就会哄我。不过我可听说今天来的都是京城那些公子哥。你要是做的好,转正不是事!”
“没准在他们面前露露脸,你也不用过的那么辛苦。”
宋子染盯着还在专注于看着罐子的路渊发呆,他这个朋友,性子虽然闷了点,可是人确实不赖,没什么心眼。
比起那些表面上笑嘻嘻,背后却捅你一刀的人好多了。
宋子染接着说道:“这样,趁着还有时间,小路你快点和我去换身衣服,我觉得啊你这手艺,肯定那些个老总们爱得不得了。”
“没准到时候一瞧,人好手艺好,你就成总裁专属厨师了,那个慕容总裁据说可厉害了……”
宋子染见她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完全就是把自己的话当成了耳旁风,恨铁不成钢,可是烈经理已经靠近,宋子染也只能消停。
“路渊,你可千万记得,苟富贵勿相忘啊。”
说完宋子染就狠狠瞪了那群虎视眈眈的老厨师们一眼。
“怎么样了小路?弄好了没?”
“他们可点名要吃佛跳墙这道招牌菜呢。“
路渊整个人都热出了汗,”好,好了。“
昨天晚上他一夜没睡,就是为了能够早点把这道菜准备好,防止出了什么岔子。
好在一切都顺利,烈经理看了看炖在灶台好了大半的佛跳墙,鼓励似的开口。
“小路,你的手艺我是知道的。”
“这次做得好,转正不是问题。”
路渊明白他的潜台词,要是做的不好,估计自己就得收拾铺盖滚蛋。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自己要是这时候打了退堂鼓,那就是把闻师傅驾到火架子上面烤。
看着空空如也的灶台,路渊像是被抽干了力气,忙活了一大早,这些东西就这样被人全都端走,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让人满意。
难得有了空闲,他陪着忙完的宋子染坐在角落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发呆,又想起早上在窗口看见的那抹身影。
心底总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哟,你还没走啊小路,我可听说你那道佛跳墙把客人给吃过敏了。”
“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可就进局子了。”
宋路渊如遭雷噼,“不,不可能,烈经理,没说。”按照道理,如果有客人吃不来海鲜,肯定会提前叮嘱的。
老厨师顶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厨师服,“百密还有一疏呢。我要是你啊。现在就赶紧跑路了,省的给饭店抹黑。”
宋子染梗着脖子,“你算老几,烈经理还没发话呢,我们凭什么听你的。”
“不信啊,不信你们自己看门口,那群黑衣保镖是干嘛的。”
两人偷着朝门口一瞄,几辆叫不出名字的车透出不可言喻的贵气,带着墨镜的黑衣人像极了电视里的黑社会。
宋子染心里打着鼓,“小路,我看这老家伙也不像是唬人的,要不你先去穿我的衣服出去避一避。”
“要是真有什么意外情况,我再给你打电话吧。”
路渊揪紧了衣角,坚定的摇了摇头。
“不,我是,负责人,不能跑。”
就算是有人出了事,那也是他路渊的责任,怎么能一走了之,这么的不负责任呢。
老厨师像是着急了,推搡着宋甜要往外面走。
宋子染毕竟年轻,和将近四十的老男人力气根本无法抗衡,扯着路渊不让他走,推推攘攘之间,路渊的工作服被撕烂。
嘶啦一声,路渊白皙的肩头见这样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原本还在看好戏的一些厨子也纷纷别过脸去,脸上带着羞愧。
宋子染气极,推了愣在原地的老男人一把。“要点脸吧你!一大把年纪的推人家,好意思吗?”
“我看真要有什么事,你怎么会这么好心跑过来提醒我们!”
宋子染的话就像是一个响亮的耳光,打的老厨子说不出话。只是都囔了几句“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后就仓皇离开了。
赶到的烈经理看见路渊光着膀子,红着眼圈的模样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几位老总说你这菜做的好,让你去前面露个脸呢。”
宋子染气得牙痒痒,就知道刚刚那个老厨子没安好心。
要是路渊真的走了,岂不是这好处都被那老厨子给捞走了?
路渊不明就里,“不是,说,有人过敏吗?”
“没有啊,谁和你说的?”
路渊回过神来,也猜到是刚刚老厨子算计自己,顿时就不说话了。
宋子染陪着笑脸,让烈经理给个两分钟换衣服,带着路渊躲进了换衣间。
“小路,我就说了你别那么好心动不动帮那些老厨子,你看他们一个个没安好心。“
“还好我带了衣服,你快换这一身,我新买的呢。”
宋子染这边给路渊换着衣服,烈经理急得满头大汗,一路小跑进了包厢,几名西装革履的男子正推杯换盏,举着红酒杯谈笑风生。
“怎么,人呢,没带来给我们瞧瞧?”
“难不成是你这负责人舍不得把宝贝厨子拉出来给我们看看?”
小白打趣着,看着烈经理慌里慌张解释的样子越发觉得好玩。
“不是的闫总,那是我们厨子性子害羞,我让她做做心理准备。“
烈经理句偻着腰,瞥了瞥黑着脸,坐在一边盯着手机发呆的人。
那可是自己的爷,要是伺候不好,他这饭店也差不多该倒闭了。
京城里说一不二的阔少慕容哀,如今因为来了这里创业,恰好有一个要和国际公司接洽的桉子,需要在海外办理宴席。
要是自己这个小饭店能够承包,不说在京城站稳脚跟,起码也算是和慕容家攀上了关系,还怕以后没有油水可捞吗?
”好了,你别为难别人了。我们看你这菜做的挺不错的,要是厨子人还行,到时候借给我们用用,烈经理可不许小气啊。“
温宁帆拉着已经明显有了醉意的小白,朝着慕容哀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烈经理去给他赔罪。
看着酒精过敏的烈经理举着酒杯,本来还在门口犹豫着不想进去的路渊深呼吸了好几下,这才推开门进去。
”对,对不起,我,我来晚了。“
路渊紧张的攥紧了衣角,低着头,颤抖着身子,盯着自己的小白鞋发呆。
烈经理如蒙大赦,将酒杯放下,拉着路渊的胳膊走到众人面前,”来来,这就是我们的大厨小路。”
“今天的佛跳墙可是他的拿手菜,才十九岁,前途不可限量呢。”
路渊听到烈经理夸赞的话,从头红到了脚。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么多人的面前亮相了,不自觉地有些害怕,不敢抬头,说话的声音也怯怯的。
烈经理捅了捅路渊的胳膊,示意他赶紧说两句场面话圆过去。
“我,我是路……”说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能把自己的名字说完整。
小白喝醉了,一副我行我素的样子,看着眼前怯懦的人,只觉得碍眼,挥着酒瓶子撒起了酒疯。
“你是不是,嗝,看不起我们,啊?”
“怎么都不正眼看我们?”
想起创业的艰辛,那群倚老卖老的董事会成员趾高气昂的模样,小白就一肚子气,还是温宁帆把人拉住。
“好了小白,别闹。”
“我这朋友就这样,小路师傅不要介意。”
见他还是不消停,温宁帆无奈道:“宋师傅,不如你就抬头看看我们,报下名字就行。”
“我这朋友就酒劲一上来就不管不顾的,要是不随了他的愿,只怕是要闹个不停。”
似乎是为了让路渊下定决心,温宁帆开口道:“要是小路师傅肯给个面子,这宴席我们就定在这了。也算是给你们赔个不是。”
烈经理一听,两眼放光,祈求似的望着路渊,在他的耳畔恳求:
“小路啊,拜托了,这可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你也不想跟着失业的对吧。”
路渊咬着下唇,下定决心一般,闭着眼睛勐地抬头。
“我是路渊。白总多有得罪,还请海涵。”
他听见脚步声和椅子被勐地拉开的声音,正疑惑着,却听见鬼魅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路……渊?”
“好久不见。”
路渊顿时僵在原地,这声音,这扑鼻而来的薄荷香气,都让她想起那个年少时期的噩梦——
慕容哀。
那个总是爱捉弄自己的公子哥,那个总是使唤自己跑腿的桀骜少年。
如果不是因为他可笑的捉弄,自己品学兼优,怎么会沦落到成为一个厨子的地步。
路渊闭着眼睛就想后退,腰间却被一双大手掐住,疼痛让他不得不睁开双眼,对上一双幽深不见底的眼眸。
像是一块吸铁石,将人引进地狱里。
“路渊,又见面了。”
“距离我们上次见面,好像已经有……四年了吧。”
路渊睁着眼睛,努力直视着他,在心里默念:
是1532天。
从他们决裂的那一瞬间开始。
等了这么多年,再见面,慕容哀是京城呼风唤雨的公子哥。、
他则是高级饭店的一个渺小侍应生。
彷佛以前在校园里,两人并肩而行的那段时光,就像是一场华丽而又旖旎的梦。
只是梦,终究是要醒的。
没有人可以永远活在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