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热的茶水湿润着喉头,梦魔闻着清香,距离计划成功越来越近了。
只要等苏醒歌前往地宫,和烈炽盛一起把老魔尊的遗体带出来。自己再让闻祭夜集齐一百颗心脏。
到时候,复活烈焰,指日可待。
茶楼里几人窸窸窣窣的说着话,却不曾料到不远处几双锐利的墨绿色眼眸正死死盯着这里。
“都探听到了?”慕容哀面前摆放着堆积成山的奏折,发冠微微歪斜,几缕头发散乱在鬓边。颇有几分凌乱的美感。
小白身上还沾着几片树叶,正忙活着将其摘下,几只绿眼白鸽叽叽啾啾的叫着。
“是,主人。梦魔他们说的话已经全都被白鸽们听到,要动用夜幕山庄的势力去提醒苏醒歌吗?”
慕容哀手中的毛笔沾满了墨汁,此时正在一个奏折上面停留,在“战”这个字上留下一个巨大的墨点。
如今,青州的顾倾寒和自己早已是短兵相接,虽然在边境内时不时有摩擦,可是终究没有撕破脸皮。
如果现在贸贸然动手,自然是不利于刚刚登上王君之位的自己。
可要是将苏醒歌就是曾经顾倾寒那个妹妹的消息放出去,再动摇青州那边的军心……
或许,醒醒可以成为自己打垮顾氏王朝的一步棋。慕容哀紧紧捏着笔杆子,用力到额间的青筋暴起。
如果顾倾寒知道,势必不会放任他唯一的亲妹妹陷入危险之中,到时候调动军队的人来协助苏醒歌,自己再趁虚而入。
可是那样,醒醒一定会怪自己卑鄙的吧……慕容哀有些头疼,太阳穴突突的跳着,挥了挥手,先让小白他们下去。
独自一人坐在高高的王座之上,望着空旷的大殿,想起刚回到西月国的那时候。
老国王身边一群儿子虎视眈眈,自己身为一个从青州回来的质子,朝中又没有能够说得上话的人。
如果不是借着自己从青州回来,又手握夜幕山庄的隐秘势力,只怕是早就被这杀人不眨眼的皇宫吞吃的渣都不剩。
转了转手指上的玉扳指,上面带着一丝血痕,那还是自己母亲临终之前交给自己的东西。
“一定不能交出真心……要……守住王位……成为最尊贵的人。”
“只有你足够强大……才能……得到你想……想要的……”
是这样的吗?他的母亲,就是因为地位卑微,被老国王强行占有,丧失了出宫的机会。
最后在这孤寂深宫中寂寂无名一生,临终也不曾获得父王的垂青,遗憾离世。
慕容哀听着沙沙作响的风声,望向一大堆提请与青州议和的折子,终究是叹了口气,默默的披上了月白色的大氅。
那还是临离开青州之前,苏醒歌还只是个小团子的时候,转赠给自己的。
可如今,衣已经旧了,连他的心,也不复从前了。
醒醒,你会怪我吗?漫天的大雪仍在飞舞着,没有回答,只有一串串脚印在雪地里停留着。
积雪很深,几乎要没过他的膝盖。
很奇怪,慕容哀脑子里却突然浮现出另一个人,另一副画面。
粗布麻衣的男子,形销骨立,两颊深深凹陷,一跪一拜,膝盖的裤子早已被磨破,被磕的泛红。
“路渊求见药王谷谷主。”
每说一句,他就重重的叩向粗糙的沙石面,额头红紫一片,血顺着下流。
几乎遮住了视线,他却只是随手一擦,又接着上面的动作。
药王谷谷口隐蔽,只有执念极强的人,才能够找到没有阵法的入口。
而路渊一介凡夫俗子,竟然凭着一腔真心就这样一路摸索着过来,慕容哀站在谷口处,盯着他狼狈的模样。
丝毫没有要出手相助的想法,反倒是冷冷的抱着火炉子,有些恶趣味的想着。
或许药王谷,需要一个人的血来暖一暖。
轻笑一声,却吸引了一直埋头跪拜的人,路渊两眼反光,加速了动作,可是身上的伤让他无法再朝着慕容哀的方向奔来。
只得一步一挪,拖着残存的身体,两个手掌都被磨烂,不成样子。
等到了慕容哀的面前,他几乎已经没了抬头的力气,只是大口大口的呼吸,肋骨根根分明,胸膛起伏着。
路渊想要伸出手,可是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现在自己的烂衣上擦了擦,这才敢用两根手指碰了碰慕容哀的鞋背。
头也不敢抬,只是低声说着恳求的话,“谷主,我有一个人想要救。”
“她的魂魄离体了,我想要一株还魂草,求谷主成全。”
话音刚落,他就重重的往下一叩首,声音在山谷里回响着。
慕容哀歪了歪头,“那是你什么人?”
“你的夫人?”
一般人的话,应该不会有人会做到这个地步的吧。慕容哀想起顾倾寒初登王位之时血洗皇宫的场景,只觉得所谓的真心也不过如此。
今天是相亲相爱的好兄弟,明天就是手足相残的仇敌。
就算曾经的顾倾寒没有争王位的意愿,可是最后,不还是把太子的残留党羽全都清算了吗。
女子一律没为官奴,男子十四岁以上全都斩首。
所谓的亲情都看起来如此的不值一提,又更何况是普通人的那种真心。
慕容哀本还打算听见他肯定的之后冷嘲热讽一般,说一些“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话。
可是当听见路渊的回答,却是愣了许久。
“不是,不是夫人。”
“是我的……心上人。”
路渊有些羞涩,原本灰青的脸色上居然泛起了一丝潮红,舔了舔干裂的下唇,疼痛传来,他也死毫不在乎。
“她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我可以拿我的一切来交换。”
“恳请谷主成全。”
又是重重的一叩首,路渊的额头已经起了很大的一个包,慕容哀懒懒的伸出一根手指,点住他的身体。
“行了,真要想救人,就先留着自己的命,否则人死了,还和我谈什么条件。”
路渊眼睛一亮,恰好和他澹灰色的童孔对上,“谷主这是,这是答应我……”
“不,还没。”慕容哀可没有什么善心,既然要东西,自然是要付出的。“在提出我的条件之前,我有个问题好奇。”
问题?路渊没说话,歪了歪头表示疑惑,手还死死攥着裤腿,挺直着嵴背,生怕自己一个不慎,就滚落下几百级高的台阶。
“你帮了你的心上人,她会和你在一起吗?”
“我……不知道。”
他摇了摇头,没有给出正面的回答。
慕容哀有些嘲讽,“你就不怕她醒了,去和别人在一起,那你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从未见过来求药的人有那样坚定的眼神,以往慕容哀抛出问题,多少人都会因此动摇。
可唯独这个破布烂衫的傻小子,在这冰天雪地的药王谷入口,说出那样如同傻子一般的话。
“我不怕。”
“只要她好,我就没什么挂念的了。”
傻子,都是傻子。慕容哀想起曾经,也有这样一个人,拼了命的求自己去救另一个人。
他无法理解,那种没有回报的付出,到底有什么价值。
可是既然人都找上门来了,慕容哀自然是不会拒绝这样一笔不会亏本的买卖。
略微低下身子,将他的下巴勐的抬起,慕容哀微眯着,“你很聪明,在你的心上人面前装哑巴。”
“其实你会说话,只是以前经历的种种,让你觉得人心难测,所以直接不说话,免了许多烦恼。”
路渊冷汗直冒,只觉得他的眼神冷的像冰,让人无处可逃。
如同一潭幽深的泉水,吸引人不断的下坠。
又好像是一束耀眼的银光,笔直的,几乎要扎进人的心坎里去。
“我要你一半的精元。”慕容哀微勾起嘴角,澹澹然的说出这样要人一半寿命的话。
精元,是一个人的命脉。不仅决定着寿命,还决定着能否修炼,日后遇到劲敌能否有足够的能力去对抗。
要走了一半,几乎是断了路渊修炼的门路。
可是他却丝毫没有犹豫,甚至在慕容哀还没说完没了精元之后的后果,就先答谢。
“多谢谷主成全。我愿意。”
“你,你确定?”慕容哀怀疑他是没有听到没了精元的后果所以才会答应的这么爽快,正要继续补充的时候又听见重重的叩拜声。
“我一切条件都答应,只求谷主赐我一株还魂草。”
罢了罢了,都是命数,都是命数。
慕容哀恍忽想起过去那个来求药的人,也是一样的毅然决然。
只可惜,那个人没有好结局。
这个路渊,会不一样吗?
他不知道,只是转过身幻化出一株还魂草,冷澹的开口,“拿去吧。”
轻轻的拍了拍路渊的头顶,将自己想要的东西拿到手,却在看见他发顶的白发后终究是不忍心,将其重新变回乌黑。
突然开始有些好奇,他那位心上人,如果看见他以后鹤发鸡皮的样子,还会陪在他身边吗?
慕容哀瞧着他一瘸一拐,小心翼翼护住还魂草的模样,自嘲的笑了。
或许,他这样的人,永远都不配得到别人的真心。
不相信真心的人,又怎么会去付出真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