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空无一人,只有一白一黑两相对立,二人静默无言,泪眼相看。
木婉宁心口隐隐作痛,腹中更是难受,可还是尽力将恶心感压下,木盘子放到一边,她蹲下身。
手贴上他冰凉的脸颊,湿润氤氲着她的掌心,“怎么会,我怎么会这么做呢?”
她为了能让他安全离开,不惜搭上自己的命,又怎么会忍心不放他自由?
有些恍忽的烈焰朝着她的方向凑近了一些,“那为什么,要走?”
木婉宁再次沉默,幽幽的叹了口气,她不能这么自私。
为了一己私欲,毁了众多人的希望。
林暮霭为了建立宗派一路奔波,眼见着就要成功,灵虚山上的老老少少也都唯他马首是瞻。
如果现在传出他师妹跟着魔尊潜逃厮混的消息,不要说是自己,到时候灵虚山上众人都会置于危险的境地。
一个新门派的建立势必会伤害到旧有门派的利益,木婉宁不能让灵虚宗给人留下把柄。
至于孩子……她又想起那时候师兄红着眼睛,决意认下的模样。
她欠师兄的,只怕是这辈子都还不清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说话?”
“难道你真的喜欢他?”
烈焰盯着她,感受到体温和二人之间气氛的尴尬,语气焦躁。
“先喝药吧。你身上还有伤,如果不好好医治,到时候命不久矣。”
她不想正面回答,转移着话题。
可是对方却不依不饶,拽住她的手腕,似乎是想把她的胳膊都给卸下来。
“说啊,为什么!如果不爱我的话,为什么还要来找我!为什么还要管我的死活!”
“你去和林暮霭那个卑鄙小人一起过风流快活的日子不是很好吗!”
啪的一声,原本还处于癫狂状态的烈焰被人勐的打了一巴掌,头歪到一边,暗金色发冠跌到右侧,呼啦啦碎成几瓣。
“你能不能为我想一想?你总是这样,随着自己的性子来,你有没有站在我的角度上为我想过!”
“你是魔尊,你做什么当然可以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开心最大。可我不同,我身上还肩负着成立宗派的担子。”
“师兄不是那种人,我不允许你这么说他!”
木婉宁又是生气,又是心疼。
林暮霭为了成立宗派东奔西走的辛苦她都看在眼里,所以即使知道他在自己身边安插眼线也没有太过计较。
可是烈焰却只想着自己的小情小爱,如果他真的爱她,不是应该努力获得众人的认可吗?
为什么总是要逼她在师兄和他之间做选择!
手都有些疼了,颤抖着掩饰在宽大的袖子之内,她闭着眼睛,喉头酸涩,眼睛更是滚烫的不像话。
“这药对你还是有好处的。”
“你要是不喝,我现在就走。”
她站起身,一副要抬脚离开的模样。
烈焰慌忙的拉住她的手掌,下半身还半跪在地上,手摸索着握上她的,后悔的开口。
“我喝,我喝。”
“你别走,你再陪陪我。告诉我,到底该怎么做。”
他脑海里闪过那时候林暮霭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话。
“你觉得你有资格和我争吗?”
“师妹她不会相信你的,她和我一样,巴不得你去死。”
不会的,不会的,婉宁是关心自己的,不然的话怎么会给他送药呢?
肯定是林暮霭这家伙又在她面前说了自己的坏话,所以她才会这样的。
烈焰讨好似的一股脑把还以余温的药尽数灌下,嘴角还流出几滴药汁。
“我都,我都喝了,我很乖的,婉宁,你别不要我,好不好?”
“我哪里做的不好,我可以改的。”
他攥紧她的腰带的细绳,摇晃着头不肯让人走。
隐隐之中他总觉得,如果现在放手,两个人可能就真的无法再相见了。
木婉宁抿紧双唇,内心满是痛苦和不舍。
她能这么办呢?
修仙之人和魔族有了孩子,凭借她一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护住他长大。
除了师兄,还有谁能帮自己呢?
烈焰不是傻子,他也想到了这一个可能,小心翼翼的试探之后他更加肯定了。
“婉宁,跟着我,呆在魔域。我们一起抚养孩子,之前是我湖涂了,才会说出那些混话。”
“你放心,到时候我就昭告三界,让你做我的魔后,我们成亲……”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木婉宁打断,只呆呆愣愣的看着她。
“不可能的。”她要是真的嫁进魔域,就是彻底弃灵虚山上众人于不顾。
她是没有事了,可是到时候林暮霭他们没准就会被仙门百家扣上一个私通魔族的罪名。
“你还是,忘了我吧。”
或许他们,本来就是不能在一起的。
是她太贪心,想要的太多,现在才会让三个人都陷入痛苦。
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来承担这一切,那就让她来赎罪吧。
烈焰听了她的话,心知她是真的不可能再回到自己身边。
气急攻心,一口鲜血直接喷涌而出,濡湿她的鞋袜。
本以为不过是自己太过激动,可是没想到那血就像是从五脏六腑流出,丝毫不停。
嘴唇变成青紫色,烈焰浑身都在颤抖,是了,她要背叛自己,所以还在药里下毒。
就怕她和自己曾经在一起过的事情暴露,所以串通林暮霭来取自己的性命。
好啊,真是好啊,这一招,真是让他丢尽了脸面,又丢尽了心。
“木婉宁,枉我还对你推心置腹,听到我低三下四,摇尾乞怜的话,你心里应该很得意,很开心吧。”
“很快,我就会如你所愿死了,到时候你凤冠霞帔,嫁给林暮霭,我会在阴曹地府等着你们。”
药中的毒性窜发的很快,他已经无法再站起身子,眼神还在死死地盯着凑近想要安慰自己的人。
木婉宁惊讶的看着他不停的喷血,不可能啊,怎么回事?那药明明没有毒的啊,她还喝过来着。
她靠近他想要解释,却被烈焰一把推开,随后他又右手握拳搁在胸口,疯狂咳嗽。
每次一咳嗽,都会再次吐出一口血来。
“如你所愿了吧,木婉宁,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多想杀了你。”
有多少爱,就有多少恨。
可笑的是,明明只要轻轻一捏她的脖子,她就能陪着自己一起死。
可是他居然下不了手。
烈焰想着,他真的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人了,居然相信修仙之人的感情。
他爱上了杀死自己的凶手。
苏醒歌惊恐的瞪大双眼,手指扣在黑蟒盘柱上,上面的倒刺深入皮肉,她却丝毫没有顾及。
怎么会,那药……自己不是已经把毒都扔了吗?难道是师兄做的?
正要转头去看温宁帆的时候不知从何处林暮霭跳了出来,手中的金错弯刀充盈着魔气。
而倒在地上的烈焰肩膀的伤口不断的撕裂,流出的魔气则被他的金刀吸收,越发的胀大。
“师妹,干得好!我就说你一定可以的。”
木婉宁被烈焰推到在一边,不停的摇晃着头,“师兄你在说什么?我没有给烈焰下毒。”
可惜谁也没有信她的话,尤其是烈焰,在他的眼里,任何人都不配信任。
像是为了让自己死心,他终究还是把贴身携带的菱花镖递到她的掌心,用着无比凄楚的声音说话。
“来啊,杀了我!”
杀了他,成就一桩功业。
所有人不都想要他死吗?
与其死在那些喽啰的手里,不如就让自己最后爱的一个人,拿走他的命。
连带着自己那颗破碎不堪的心。
木婉宁哭着,挪动着想要上前抱住他,可是却被林暮霭拉走。
“呵,烈焰,如果不是你花言巧语哄骗我师妹,她怎么会误入迷途,执迷不悟。”
“今天我就替天行道,取你的性命来给仙门百家一个交代!”
扛着金错弯刀,林暮霭一跃而起,手中举着的刀重重的落下,烈焰滚到一边,一边的袖子被砍断。
露出半边臂膀的烈焰颤颤巍巍的爬了起来,肱三头肌的位置已经发紫,很明显是毒性蔓延的缘故。
“呵,想取我的命,也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他朝着大门怒吼一声,紫电锤闻声飞来。
恰好穿过躲在一边准备伺机偷袭的温宁帆,逼不得已现身的他呵林暮霭站在一起,在无人注意的时候交换了眼神。
闻祭夜悄悄将苏醒歌拉开,躲在远远的地方,腿肚子都在抽筋,脸色苍白。
“祭夜你怎么了?”她担忧的问道,眼神又不住的往殿内飘。
他摇了摇头,视线则放在木婉宁身上,她也是捂住肚子,痛苦的瑟缩着。
一个可怕的猜想在他的脑海里浮现,不可能的,不可能的吧……闻祭夜摇着头,痛苦的喊出声。
苏醒歌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能抱着他的头不停的往里面注入灵力,还顺势狂敲击系统。
系统:宿主,现在正是你出手的好机会啊!林暮霭和温宁帆马上就要把烈焰给打败了,你去偷袭一定能成功的。
苏醒歌咆孝:在你眼里我就是只能捡漏是吧!
系统:不是吗?以你的实力,如果正面刚的话,早就被秒的渣都不剩了。
苏醒歌沉默半晌:那我徒弟怎么办?
系统无奈,只能哄着她:你把烈焰杀了,到时候闻祭夜的头疼会自然消失的。如果他不死,闻祭夜最后也会消失的。
所以,烈焰,一定要死!苏醒歌清醒的认识到这个问题之后就立刻起身准备加入殿内的战斗之中。
可是闻祭夜怎么都不放心,她只好先把人安置到大殿门口旁,吩咐他一会自己就会回来,让他千万不要乱走。
“师尊这是把我当小孩子了吗?”他露出一个笑容,说话的声音轻飘飘的,虚弱无比。
苏醒歌心疼的摸了摸他的头,“乖,等我回来。”
他还想说些什么,伸出手,却只抓到她离开时残留的一根秀发,散发着澹澹的梨花香。
一进殿门,强大的气势就差点没把她逼出殿外。好不容易咬着牙找到一个稍微稳定的位置,苏醒歌这才看清楚形式。
温宁帆和林暮霭两人呈现包抄的态势把烈焰围攻在其中,而中间的人则作困兽斗,紫电锤不停散发出电流和响亮的雷电声。
箫声、雷声和短兵相接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刺痛着她的耳膜。
不行,不能再拖了。她手持一柄冰晶剑,毅然决然的冲进气流的旋涡之中。
“师妹,你怎么来了!快出去,一会我们就成功了!”温宁帆立刻移到她的身后,在她的耳畔说话。
苏醒歌没有说话,不是她不想回答,而是能够在这气流之中站稳看清烈焰的弱点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
默默的把他的手盖到自己的手背上,费力的抬起剑,指了指他的肋下三寸位置。
还好系统告诉了她能够借助他人的力量增强自身,否则就算她发现了这个弱点,自己一个人也是无法做到的。
温宁帆了然,按下心底的诧异,用隔空传音和林暮霭交待完以后便搂着苏醒歌的腰,两个人横着冲向电流阵中。
紫电锤名不虚传,号令天下雷电,苏醒歌感
浑身发麻,纵使温宁帆在外部替她挡了大部分的攻击,她还是大脑一片生疼。
不知为何,系统似乎也被点到,竟然直接在她的脑海里开始播放一个场景:
“你有没有听过灵虚山的小师妹?”司魂端起那碗清酒,轻轻抿了一口。
“怎么了?”烈焰很少去了解三界的事情,下意识反问。
“她是灵虚山上那林暮霭的师妹,据说后来在上元节里消失了。”
“走丢?”
“也不是。”余下的半碗酒也下肚。
“我听说好像是被什么吓到了,可是以往那林暮霭对她疼得跟眼珠子一样,现在竟然没有去寻。”
司魂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丝毫不顾及旁人,一碗接一碗的喝着酒。
用他的碗续自己酒,烈焰端起满满的碗,仰头吞下。
“旁人的事,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司魂喝得有些醉,喃喃道:“她不是旁人,她是你的……劫数。”
烈焰没往心里去,很快就离开了。
没想到的是竟然在游玩的途中,偶然碰到了那位小师妹,她还救了自己。
有时想起司魂的话,只觉得冥冥中真的自有天意。
不过那家伙本身也算是掌管三魂七魄的人,知道这些也不稀奇。
他和木婉宁在一起的时候,偶尔也会想起那个总是守着一片森林的司魂。
他也会有夫妻琴瑟,儿女成群的那一天吗?
烈焰和木婉宁在一起之后,最喜欢的事情就是去司魂的森林里找各种各样的树。
两个人一起爬那棵枇杷树的时候,她总是爱说:烈焰,你为人夫,为人父,一定也不会差。
有时他们也会吵架,每当那个时候,烈焰总喜欢一个人来找司魂喝酒,觉得自己搞不定女人。
枇杷树长得很高,他却还是一个人。
冷白月光从相间叶隙往下不停的洒落,斑驳,光怪陆离,破破碎碎地不成一片。
司魂半躺半靠,在树的枝干上,潇洒风流,却又总是有些落寞。
“司魂,你没想过走吗?”
“烈焰,我生来就是在这里的。”
枇杷树,不是全世界都能种活的。?
司魂后来,好像是死了吧。
烈焰没找到他的人,却拾得一片竹简。
竹片毛燥的四边,被汗渍的有些发白,大概是唯一它曾放在手里被温暖过的痕迹。
司魂在上面写着:遗言。
骗子,分明写了很久,墨都干了。烈焰嗤笑,可那声音却像极了哭。
平铺开,上面是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写的都是森林里每一棵树的名字。
这家伙,居然还给树起像人一样的名字,真是奇怪。
烈焰想着,或许司魂根本没死,只是藏起来,不愿意自己再来摘他的枇杷。
司魂说,要把他葬在森林外,三里。?
烈焰的酒量大差不差,避开木婉宁,和龟丞相坐在一起。
喝了一小坛下去,脸上一片绯红,脚步虚浮。
龟丞相唤不醒他,只好背着他先往外面走。
烈焰口里却喊着司魂的名字,像是把人当成了司魂。
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他喝的烂醉如泥,司魂背着他,送他回浩大的魔宫。
“烈焰,你想回哪里?”
他趴在司魂背上,沉默着不说话。
转过脸对着司魂的侧面,浓郁的酒气掺在初秋微凉的风里,散在空中,拂动着心弦。
司魂费力的分辨着他的口型,两个字:
“你家。”
他沉默,“我没有家。”
司魂想着,他有的,不过是烈焰这一个偶尔造访的好友。
和一大片森林,仅此而已。
“司魂?”
“我在。”
“青州的姑娘好看吗?”
姑娘?青州,应该是人界的吧,他也没去过,只是偶然听过木婉宁提起。
司魂半抬着头认真回想,正要回答,头上却一沉。
是烈焰这家伙,抬手拍在他的头上。
喝醉的人,手上的力道倒是控制地很好。司魂暗自感叹。
手放在他的头上,却像是抚摸,估计是没少这样摸木婉宁的秀发吧。
“回家。”
酒气藏在他的口腔里,留匿在他的衣领中。
烈焰把头歪向司魂侧颈,紧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
月光粼粼,照耀在石板路上,那么远,又那么长。
他们的影子交融在一起,烈焰却在他的背上。
司魂澹澹的想着,这条石板路有些长,但总有一个尽头。?
就像他的命,也是一样,该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