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借一团火气，徒步走了半个公主府的苏念烟，当晚脚底板便起了水泡。明镜小心翼翼挑破，又经过简单的处理，可算是有所好转，只是穿鞋走路时会十分不自在。

在公主府里，倒还能让婆子们抬着软轿，领着苏念烟行走，可是白日还要往万古寺去抄经，寺里可不让进软轿，只能忍着疼，徒步走上石阶，去往禅房。

不想京城发生的事情，竟然传入了万古寺，不空禅师再次出现在禅房内。苏念烟看对方还在盘腿静坐，于是让明镜陪着自己进去，杜娟则留在外面。

“师父。”苏念烟双手合十，行了僧侣之间的礼。不空禅师似乎已经入定，并没有回话，苏念烟见他这般，只能收声，轻手轻脚地将经书和文房四宝拿出来，研磨、抄经，房里不再有多余的声音。

于是，不空禅师便在禅房里静坐至苏念烟抄完今日的功课。眼看就要到苏念烟离开的时辰了，不空禅师还没开口说话，苏念烟小声说道：“师父，弟子今日的功课已经做完，不知师父可有别的吩咐？”

“京中的事情，贫僧俱已知晓。”不空禅师睁开自己的眼睛，一双毫无杂质的眼珠子看向苏念烟，彷佛佛祖俯视众生，让苏念烟不敢直视。

“尘世烦恼，打搅师父修行。”苏念烟垂着头，总觉得对方能够看穿自己内心，只能低着头，尽量避免与对方对视。

“你既然已入佛门，何必徒增纷扰？”不空禅师的声音十分平静，就像午后宁静的湖面，虽然有阳光洒在湖面，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可实则内里是寒冷刺骨的，若是不慎跌入其中，怕会直接被冻成冰块。

“只是余姑娘实在无辜，终究是弟子种下的因，何苦让旁人独自吞下苦果。”苏念烟回话前总会停顿许久，她会思考自己将要说出来的每一个字，生怕出现纰漏。

“听闻那位姑娘无缘无故出现在余姑娘的院子里，又与你什么相关？”不空禅师见苏念烟一直低着头，于是移开了视线。

感觉自己头顶的视线移开，苏念烟才松了口气，微微抬起头，平视正前方，看向禅师胸前挂着的串珠。“那日京中勋贵来访，弟子让府里的女使们送回礼，只是武家不同一般人家，弟子不敢怠慢，只能让余姑娘替弟子去。”苏念烟舔了舔自己的嘴唇。

“武家的四姑娘正是见到余姑娘去，才会砸了送去的回礼。后来得知是弟子的回礼后，觉得面子上过不去，命人去堵住余姑娘，羞辱余姑娘。”苏念烟放缓了说话的速度，“故而这因，是弟子无心种下的。”

“你为何知道，下手的并非余姑娘呢？”不空禅师问道，掐紧手里的念珠。

“武家姑娘并未去过公主府，如何能知道余姑娘的院子在哪里，许是武姑娘后悔白日唐突，又不好意思当即来道歉，本是想翻墙过来同弟子道歉的。”苏念烟先是说了一个最不可能的猜想。

不空禅师将视线移回来，看着苏念烟粉扑扑的小脸，半晌没有说话。

“当然，这只是弟子的猜测。”苏念烟改口说道：“弟子当夜检查过伤口，用的是花哨的匕首，着力点并不好找，可是匕首扎入却极深，没有些功夫在身，万万是没有这般力道的，余姑娘不过是个弱小女子，如何能做到？”

苏念烟见不空禅师微微颔首，依旧没有说话，苏念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恕弟子用凡俗的目光思考，余姑娘不过是奉旨入京陪伴其姐姐的，世俗地位不如武姑娘家，倒真没必要为了一时的怨气，惹这么个麻烦。”

“在你眼里，这仅仅只是麻烦？”不空禅师的目光突然犀利，吓得一旁的明镜死死拽着苏念烟的衣袖。

“纵有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苏念烟莞尔一笑，用手轻拍明镜的手背，安抚对方的情绪。“人来此世，行走坐立皆是麻烦。一句话若是说坏了，被旁人听去，至人伤心难过，便是麻烦；一句话若是说好了，也被旁人听了去，让对方做出不少力所不能及的事情，同样是麻烦。”

苏念烟说这番话的时候，不空禅师若有所思，还在苏念烟说完后，轻微点了点头。这一幕皆被明镜尽收眼底，用手指提醒着苏念烟。

“往后，你又有何打算？”不空禅师看向明镜，突然问道：“你的名字是叫明镜对吗？”可不等明镜回话，不空禅师又自顾自地念起了“明镜”二字。

“若是此事不能善了，弟子无言再来万古寺，日后的课业只能在府里习学了。”苏念烟抬起袖子，假装擦眼泪，实则是为了将不空禅师的目光吸引过来。

可是此番，不空禅师迟迟没有回话，但苏念烟的目的已经达成，这几日若要她妥善处理余文茵的事情，恐怕无法按时来万古寺抄经。

反正不空禅师知道自己的心思后，已经断了让自己用心修行的念头，如今不过是看在太后和皇帝的旨意上，让自己继续待在万古寺。

“贫僧在江南有个故交。”沉吟片刻，不空禅师缓缓开口，“若是力不从心，不妨早日脱身，贫僧这有一道拜帖，你自拿去，往江南静安寺找玄明，在他手底下修行一二年再回来，也是使得的。”说着，不空禅师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简朴的帖子。

明镜下意识去拿，被苏念烟拦住。“弟子就在此谢过师父。”苏念烟坚持起身，跪拜不空禅师，才肯拿走帖子。

此后，苏念烟便离开了万古寺。马车上，明镜揉着苏念烟的脚底，问道：“长公主当真要去吗？”

明镜问的便是拜帖的事，正好杜娟在外头听了几句，也好奇地看向苏念烟。

“谁知道呢。”苏念烟并未回答，笑着看着手里的帖子，本来只是来请假的，不想还有这个机缘，若是被武家逼得在京中无法立足，倒是多了一条退路。

“刑部的人也该接手此事了。”苏念烟转动着拇指上的玉护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