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公公将杜娟和明镜都拦在外面，只让苏念烟一人进去。寝殿内，皇帝依旧卧床修养，张贤妃坐在床榻边的矮凳上，手里端着一碗药，见苏念烟进来，张贤妃将药搁在床头，同皇帝说了一声，便退去了一旁的偏殿。

“有何事要同朕说的吗？”皇帝闭目养神，只是抬手示意苏念烟走过去。苏念烟犹豫片刻，磨磨蹭蹭地挪了过去。

由于苏念烟不知道，张贤妃是否早同皇帝说起昨日之事，不想做这个冒头的，便只能打马虎眼过去。“御书房已经拟好了折子，让二王子出宫的事情，还请皇兄过目。”苏念烟跪在床榻边，抬手托举着奏折。

不料皇帝还是没有睁眼，只是让苏念烟坐好，让她将折子里的内容念出来。苏念烟只能老实照办，用尽量柔和的语调压制自己心里的不安，将折子上的内容一字不差地说与皇帝听，每念完一句，苏念烟都要小心翼翼抬头看皇帝一眼。

“这事儿办得不错，只是名目不好看。”皇帝摇了摇头，说道：“将镇南王世子的官职往上调一品，让大理寺的人看着办就行。”皇帝说着，却没有动身子。苏念烟只能拿起一旁的朱批红笔，轻车熟路地将折子改了。

原本苏念烟是用别的颜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苏念烟被迫改用朱批，反正是皇帝允许的，不算是自己僭越，况且朱色的写在宣纸上，格外的小巧艳丽，苏念烟就是喜欢这样的。

将奏本改好，苏念烟又给皇帝念了一遍，确认无误，正要让常公公进来，将折子送去六部，让他们照着上头的执行。“不急，搁在这儿，一会让他们再送去。”皇帝张口打断了苏念烟，示意她坐回床边。

此刻苏念烟已经意识到不对劲了，皇帝有意让自己交代些什么，奈何苏念烟藏着的秘密太多了。

先是大公主私下与二王子见面，此事断然不能说给皇帝知道，不然依照皇帝现在的脾气，非得将大公主的腿打断不可；婕妤小林氏私会二王子，还珠胎暗结，这事若是被皇帝知道了，这段日子的病算是白养了，气血攻心，没准会直接吐出血来。

自己还能告诉皇帝什么呢？武家递进来的折子里夹杂着毒粉？可是皇帝脑子没有病坏，一听就知道此事并非武家做的，反而自己会落得个挑拨的名声。苏念烟瞥了一眼紧闭着的偏殿门，张贤妃还没走，自己也不好说这个。

虽说张贤妃不会有意护着武家，但若是坐实武家谋害陛下，或者皇帝有心这么处理，张贤妃肯定不会坐以待毙，到时候神仙打架，自己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皇兄是在说朝政上的事情？”苏念烟犹豫片刻，继续选择装傻，“近日都在为西凉国使臣入京的事情忙活，倒是没见到什么大事，想来诸位大人都给皇兄递上了折子，需要臣妹念给皇兄听吗？”

“余文茵为何会在宫里？”皇帝逐渐失去耐心，睁开眼，将头扭向苏念烟，脸上带着不耐烦的神情，“你带进来的人，还送去母后宫里，让她陪着云巧，你想要做什么？”随着皇帝语气逐渐加重，他眼里的戾气再也掩盖不住。

苏念烟慌忙跪下，心里却在骂张贤妃，此事未必是张贤妃主动说给皇帝听的，但是皇帝必然是跟张贤妃确认过，不然也不会来责问自己。如今要告诉皇帝，自己将余文茵送进来，为的是让太后收其做义女，日后嫁给顾将军，皇帝怎么肯答应。

据苏念烟了解的，小说原结局，余文茵因为顾将军生死未卜，伤心地离开了京都要去寻着顾将军的尸骨，在走之前，余文茵是见过皇帝的，皇帝也许诺过，若是余文茵愿意回来，皇后的位置可以一直留给她。

诚如皇帝所说，最后一直空着后位，等待余文茵回来。如今是苏念烟和张贤妃在背后推波助澜，才让武惠妃成功晋升贵妃，成为准继后，不然又是一段伤心故事。

明明不曾挂念陪伴自己多年的妃子，却对女主意外地长情，真是令人捉摸不透。

“只是母后宫里空着，总是同臣妹说……想要人陪着礼佛，臣妹想着，不空禅师虽然在宫里，却不能随意走动，而臣妹自己也为母后和皇兄分忧，大公主又是个静不下来的，这才举荐余姑娘入宫的，并无二心！”苏念烟编了个理由，打算湖弄过去。

“并无二心？”皇帝哼笑一声，让苏念烟坐到自己身边来。“母后让她陪着云巧，不就是为了日后云巧出宫时，能够寻个名目给她封个县主、乡主，顾文君愿意老老实实回边陲，也是因为这个吧，眼看你不能嫁去镇南王府，母后急着寻个人填上。”皇帝抬手，掐住了苏念烟的下巴。

虽说在病中，但皇帝手里的力道可丝毫没有收敛。

“皇兄。”苏念烟可怜巴巴地看着对方，见对方不吃自己这一套，又立马变了表情，一副要硬刚的模样，说道：“皇兄何必对一个出身微贱的女子念念不忘？像余姑娘这样的女子，普天之下未必找不到第二个，皇兄坐拥天下，为何要迷恋这样一个人！”

见皇帝微微出神，苏念烟赶紧挣脱对方的手掌，不平不忿的揉着自己发红的下巴，继续说道：“皇兄当知道，这样出身的女子，最不适合入宫的，她还有个那样心狠手辣的姐姐，若是借着余姑娘得宠，才人余氏再翻起风浪来，内宫之中哪里还有安宁可言？”

一时间，积攒下来的怨气冲上心头，苏念烟本就不满皇帝因为一个外人，想要将自己这个亲妹妹送去和亲，导致原本的建宁长公主自寻短见，让自己莫名其妙进入了这个世界，如今不仅不知道该怎么回去，整日还要担惊受怕，害怕皇帝一时兴起，或是哪个不长眼的朝臣提起，又将自己送去和亲。

多日积攒的怨气化作刀锋般尖锐的话语，一句一句从苏念烟嘴里蹦出来，彷佛这张嘴不再受苏念烟控制，而是被枉死的建宁长公主把持着，并诉说着往日种种不甘。明明建宁长公主才是那个天之娇女，只是因为自己同余文茵作对，被未来驸马抛弃、被自己的亲哥哥厌弃，最后落得个身死魂消的下场。

“况且余姑娘是个活生生的人，她自有她喜欢的，现在她宁肯来亲近臣妹，也想要嫁给顾将军，这份心皇兄不知道吗？为何还要对这样一个女子执迷不悟？她这样的就是个祸水！如何能留在内宫？”

“皇兄为了这样一个女子，要将臣妹送去西凉国和亲！西凉国王是个什么样的人，王宫里妻妾成群，就这样的一个人，皇兄让臣妹去伺候他？还有宫里这些陪伴皇兄多年的后妃，皇兄连他们的脸面都不顾了吗？”

“吵什么吵！不知道病人要静养吗？”李大夫一声大喝，让苏念烟回过神来，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只能咬牙请罪，恨不得就在寝殿里将自己的头磕破，只要能让皇帝消气，自己做什么都好。

“臣妹一时失言，还请皇兄看在臣妹年幼，宽恕臣妹。”苏念烟用柔软的语气哀求着，现在她根本不敢抬头看去，也不知道皇帝被自己气成什么样子了。

“滚！”皇帝掀翻了床榻边的药碗，滚烫的汤药溅在苏念烟的手背上。苏念烟不敢叫疼，只能咬牙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