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陛下身边没有金吾卫跟着。”孟宇开门见山，“上月月初，陛下说要出宫时，上郎将就问过常公公。但常公公说，陛下不过是去武家走一趟，就在皇城根下，不必人跟着，虽然于理不合，可这不是头一次了，上郎将也没有管。”

杜娟看着孟宇，沉默片刻，还是没有开口，眼睛里已经有些指责了。

孟宇被盯得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继续说道：“往日陛下去大臣家里，都是不许金吾卫跟随的，说是不宜太过张扬，那些大臣手里本就有些奏本要禀，若是大张旗鼓去，会让其他大臣误认为陛下是在支持这位大臣，”

这个理由倒是能让人信服，杜娟点了点头，双手环胸，靠在身旁的柱子上。没有一点勾栏女子的风华，反倒是散发出江湖侠客的豪迈，仅凭这一点，孟宇大致猜出杜娟的出身，也接受了自己不是对方对手的事实。

宫里的花架子自然不比江湖儿女，金吾卫讲究的是速战速决，以人数优势和机敏的战术擒住不轨之人，而江湖儿女更多干的是刀尖舔血的活。

“不知姑娘师从何门？为何会在长公主麾下？”孟宇没忍住，唐突的问了出来。

杜娟扭过头，翻了个白眼，说道：“与你什么相干？什么叫长公主麾下，说得长公主想要聚集江湖势力对陛下不利一般！”严厉的呵斥孟宇，不等对方反应过来道歉，杜娟话锋一转，道：“所以内廷司说的，金吾卫上郎将带着玉才人入宫是什么意思？”

“他是常公公的侄儿，哪怕是天大的事情，都能推到金吾卫身上，反正常公公都替他挡着。”孟宇抿着嘴，似乎是想到了黄公公那副嘴脸，双手握紧成拳，继续说道：“那日左金吾卫上郎将照例在自己宅子里休息，右金吾卫上郎将被陛下谴出去了，都没有当日入宫的记录，而玉才人在第二日就侍寝了。”

说到此，孟宇抬手揉着鼻子，他还藏着秘密，不知道该不该对杜娟说。

但苏念烟早跟杜娟分析过，说是这位玉才人也可能不是从大臣家里领回来的，只说武家，不该送一个人进宫分武贵妃的恩宠，况且宫里还有张贤妃，有这两位高位妃嫔联手，送任何人进来，都是画蛇添足。

其他大臣没有这样的理由，被皇帝带入宫的人太过招摇，可以说是在公开同武家叫板，比之送皇帝人，通过隔年甄选采女，才是最为温和的方式。

勋贵人家倒是可能不需要顾及武家，但有能力见到皇帝的，只有太后的娘家永宁侯府，但是他们家实在没什么堪用的人，有太后在，永宁侯府完全可以送一位嫡女入宫，借太后的影响力，封个妃不在话下。

如果排除京中的大臣，那就只能是江南送来的人了，贺家的李夫人说过，每年都会给皇帝送来江南美女，只是那些人不一定会入宫，更多的可能是被皇帝赏给朝中重臣，但不能排除其中混入不轨之人，借机上了龙床，想要谋害皇帝。

“是江南贺家送来的人？”杜娟见孟宇还是犹犹豫豫的，抢先一步问道。孟宇一惊，随即想起，皇帝曾送出密信，让长公主去江南处置事务，想必在江南辅左长公主的就是贺家，知道也不奇怪了。

“也不是。金吾卫曾经怀疑过，但是时间对不上。”孟宇摇着头，思考良久，还是将怀里的一本册子丢给杜娟，“这是历来贺家送入京的少女名录，既然长公主奉旨查此事，自然可以看，但上头不少已经改了名字，故而我们只登记了姓氏。”

杜娟翻开册子，不过三四页，上面只有送入京的时日是精确的，时日下便是密密麻麻的各种姓氏，这样的册子即便是给旁人，想要将这上头的人都找出来，没个三年五载都是不能成事的。

“你把这个给我，不怕上郎将教训你？”杜娟瘪着嘴，心里的不痛快都写在脸上了，嘴里还要说出关怀对方的话。这本册子只能证明玉才人并非江南送入宫的，旁的再不能证明什么了，再者说长公主也没有必要找出这些女子。

“就是上郎将托我给姑娘的。”孟宇说着就要告辞，刚走出去三步，又想起什么，急忙转身，问道：“姑娘得了这些消息，打算怎么同长公主说？”

怎么说？自然是如实禀报了。杜娟不解地看向对方，不知道为何要多此一问。

“这些到底是机密，还是请姑娘委婉的同长公主说，这也是我为何来找姑娘，而不是直接禀报长公主的缘故。”孟宇有些无奈，舔了舔嘴唇，耐心地解释道：“虽说我们写下了这些，但并未告知陛下，陛下也不会允许这些泄露出来的。”

“但是此事……陛下病倒后，宫里大小事务都是太后掌管，金吾卫只想借着此事自证清白，也希望长公主能早日寻到罪魁。”孟宇见对方还是用疑惑的目光看着自己，一拍脑子说道：“是我多话，姑娘只说是自己查到的即可，再咬死不说与金吾卫有关就行。”

杜娟也没想到，手里这本册子居然有这么重的分量，说道：“早这么说就成了，知道了。”说着转过身，往寿安宫的方向去了。

令孟宇没想到的，杜娟并非那种急功近利的宫人，她本就不是宫人出身，又在长公主身边伺候那么多年，情分早不是主仆那么简单，况且她自认自己笨口拙舌，与其说漏洞百出的谎言，不妨如实相告。

“他当真这么说的？”苏念烟如今坐在寿安宫偏殿，手里翻动着孟宇交上来的册子，余光时不时看向站在面前的杜娟。杜娟点了点头，她自认为刚刚叙述时一字不差，问心无愧。“本宫知道了，对外你只说是你自己调查的，若是有罚，本宫替你担着，若是有赏，你就自己领着。”

苏念烟抬手制止杜娟跪下谢恩，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来，一起研究手里的册子。

按照时日推算，玉才人确实不是江南贺家送来的人。玉才人侍寝就是前几月的事情，可江南贺家都是秋分前后给京中送人的，唯一一次提前，赶在夏至将人送了进来，理由也明确，是扬州有洪灾，怕少女们在扬州害了病，早早送了来。

再看贺家每年送的定例，更不可能是往日留下没有被皇帝分出去的人，不然这些少女能养在哪里？

“不是贺家，还能给皇兄送美人的……怕只能是皇亲贵戚了。”苏念烟合上册子，仰起头，手拿香囊从自己下巴往下擦过，直到脖劲处才停下。香囊里是提神醒脑的，往日苏念烟都是抹在太阳穴，但是又觉得太过刺激，只能用这种相对平和的方法了，抹在脖子上，通过残留的气味来提神。

“留在京中的王爷可没多少，长公主们都已远嫁，即便是有也是末了不值一提的。”杜娟思索一圈，算是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道：“怕就是廉王有这个能力了，他素来是个饮酒作诗的潇洒王爷，府里养了不少琵琶女。”

只是要确认皇帝是否去过廉王府，得亲自问皇帝才行，照金吾卫所说，皇帝出宫时不爱带上金吾卫，那他的行程只有他自己和常公公知道了。自己要有那个能耐，从常公公嘴里问出东西，就不会被一个小武卫拦在门外了。

见苏念烟一直在苦闷地揉自己的脖子，杜娟还以为长公主是脖子疼，起身为对方按摩脖子上的穴位。

“将安嬷嬷请来，问问廉王的事情。”苏念烟抓住了杜娟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