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明朝百姓来说,昨晚的火灾是一场浩劫。
但在瓦剌人眼中,这却是明朝给他们演的一出好戏。
尤其是也先,在收到朱禹锳送来的信后,第一时间认为这是明廷的一次诱敌之计。
倒不是他智商有问题,而是因薛瑞那招反间计,让也先认为接下来明廷肯定还会派人来跟喜宁联络,继续出些馊主意给自己,进一步消耗自己的实力。
不成想,喜宁这边刚暴露,明廷就正大光明的使出诱敌之计,想将本部这三万人一网打尽。
对于明军的计划,也先觉得自己了如指掌,除了派出去的探马外,剩余瓦剌士兵全副武装,通宵等待明军计划。
果不其然,等到三更的时候,明朝京师方向火光冲天,竟真的燃起了熊熊大火。
随后,就听快马来报,明朝京师似出了乱子,就连城外大营也受到波及,有炸营的可能性。
几个首领听说,忙去找也先,催促他迅速发兵,趁机攻打明朝京师。
也先却冷冷一笑,告诉诸位首领这是明军诱敌之计,这火灾和明军的混乱,都是故意做出的假象,目的就是想引他们上钩。
首领们见他这么笃定,除了感慨明狗狡猾以外,都接受了也先的说辞,回营帐放心大胆的睡觉了。
等到次日一早,也先就收到一封密信。
这封密信是也先在数月前安插进京师的细作所发,详细描述了昨晚火灾的起因和经过。
相比喜宁来说,这个细作的话跟让他信服,在得知明朝京师内果真起了大火,不但烧毁了四十多万石粮食,还烧毁了不下千间民居和商铺,造成了巨大的混乱。
也先确认这个消息后,差点被气个倒仰。
昨晚京城内大火动静不小,都影响了城外守军,差点引起炸营。
这个京城在三更时会起火的消息早就被他得知,但他却没有选择相信,反而按兵不动,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取胜机会。
几个首领知道后,齐聚也先营帐,对他很是一通冷嘲热讽,要不是他积威犹在,说不定现在就被几人给架空了。
事已至此,想要补救明军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也先只能暂时将错就错,继续选择休整。
不过,他目前并没有撤退的打算,现在他重点关注的地方在居庸关,只要阿刺知院和脱脱不花的联军能拿下居庸关,或者给居庸关造成巨大压力,明廷不得不抽调城外守军去支援,那他依旧还有攻陷大明京师的希望!
……
昨晚的火灾,让朱祁玉心惊胆寒。
起初,在睡梦中的朱祁玉被成敬唤醒。
得知城中燃起了一二十处大火,朱祁玉顿时被吓得睡意全无。
纵观明朝开国八十多年,京城从没有听过如此骇人听闻的事件,朱祁玉第一反应就是瓦剌人打进了京城,现在正在烧杀抢掠。
朱祁玉登基仅一个多月,先前他以为击败了也先,朝廷已经扭转了不利局面,他这个皇帝应当能长久做下去。
不成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城中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问题,这让朱祁玉十分震惊。
还好,成敬老成持重,先安抚朱祁玉不要慌,再派人出宫去打听消息。
很快,宫中就得到了消息,听说城中大火并不是瓦剌人所为,朱祁玉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这十几个地方同时起火,不用想就知道是有人故意防火。
一直等到天明,火势逐渐减小,朱祁玉这才松了口气。
昨夜大火,整个京城百姓都极为恐慌。
京中官员们自然也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因此天还没亮都到朝房聚集,打听其中消息。
等到五更天,官员们上朝,今日的主要议题自然是昨晚大火。
朱祁玉看着群臣,心有余季道:“诸位爱卿,想必昨夜京中大火之事,大家都听说了吧,不知你们有何看法?”
刑部尚书俞士悦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昨夜各市坊突发大火,绝对是有人故意纵火,臣请陛下下令彻查,我刑部定会给京城百姓一个交代!”
“陛下,昨夜大火,肯定是瓦剌细作所为,还是交由我锦衣卫来查最为稳妥。”锦衣卫指挥使卢忠马上出班道。
朱祁玉看着两人,不悦道:“先前朕就晓喻刑部、顺天府、锦衣卫,命你们严查瓦剌细作,现在倒好,人家把火都烧到京城来了,要不是昨晚于爱卿处置得当,恐怕朕这皇宫都要被烧毁。”
“陛下恕罪,是臣等无能。”两人忙请罪。
于谦见状,出班奏道:“陛下,臣昨晚已让五城兵马司查访线索,初步猜测,这些纵火之人应该和瓦剌没有直接关系?”
“哦?”
朱祁玉微微惊讶,好奇道:“于爱卿如何敢肯定?”
“陛下,如果纵火之人是瓦剌细作,那么昨晚城中发生骚乱,城外大营又受到波及的情况下,瓦剌绝对不会无动于衷,据微臣所知,瓦剌昨晚在起火后,只派了侦骑在附近逡巡,剩余三万士卒紧守营寨,闭门不出,而且衣不解带,彻夜防备,似乎也在担忧受到攻击,由此,微臣猜测,瓦剌方面并不知道起火的缘由,细作之谈便站不住脚了。”
“即是这样,那究竟是何人放的火呢?”
朱祁玉眉头皱了起来,如果是瓦剌人倒好办了,但排除了这个可能性,那就说明京城中有一股隐藏势力,想要趁机搅乱局势!
这个问题,于谦也无法回答,便退到队列中。
这时,陈镒出班奏道:“陛下,微臣以为,这些纵火凶徒和逃遁的奸商许韦昌有关!”
听到这个名字,朝中有数人变了脸色,不过很快就掩饰过去。
“许韦昌,许韦昌……”
朱祁玉念叨了两遍这个名字,忽然想起来,前两天在五凤楼,薛瑞曾提起过粮商桉,当时他郑重提醒,请自己务必查出粮商桉首犯许韦昌的下落。
那时候他心忧战事,对这个提议并没放在心上,现在陈镒突然提出来,这才让他意识到,薛瑞当日突然提起许韦昌,并非是无稽之谈。
然而,刑部尚书俞士悦表示反对:“陛下,据微臣所知,许韦昌只是一介商贾,哪来那么大胆量,敢在这个时候放火,而且,昨夜大火烧毁的粮仓里,囤粮最多的就是他,将罪名扣在一个逃之夭夭的商人头上,这未免有些不合适吧?”
陈镒瞟了俞士悦一眼,沉声道:“或许是许韦昌自知必死,这才存了烧毁粮仓,报复朝廷的想法,俞大人这么替他辩解,莫非你们真有勾结不成?”
“你……”
俞士悦脸色顿时涨红,气的浑身发抖。
先前捉拿粮商后,督察院和锦衣卫连夜审讯,和许韦昌同谋的王贵清几人招供了一些勾结官员名单,其中刑部有一郎中招供,粮商们曾宴请过刑部尚书俞士悦。
锦衣卫指挥使卢忠得知这个消息,立马上报朱祁玉,想请旨将其捉拿审讯。
不过朱祁玉并没有同意,只是让陈镒去找俞士悦询问其中详情。
俞士悦对此解释说,他祖籍是江苏苏州府人,和许韦昌是同乡,某次许韦昌以乡谊之名,邀请了诸多同乡赴宴,他推脱不过,就去走了个过场,并未和许韦昌有什么深入交流。
对这个解释,锦衣卫也派人去查访过,俞士悦平日和许韦昌并无往来。
当然,这都是表面东西,很多隐藏在背地里的勾当,想查出来肯定很难。
因此,朱祁玉只能召见俞士悦,拐弯抹角将他敲打了一番。
俞士悦年愈六十,被许韦昌害得差点晚节不保,一直深以为耻,刚才他反驳许韦昌和纵火桉有关,就是怕锦衣卫攀扯到自己身上,现在陈镒说他跟许韦昌勾结,顿时羞愤欲绝,若不是顾忌在朝堂上,恐怕他就要挽着袖子殴打陈镒去了。
陈镒冷笑一声,对朱祁玉拱手道:“陛下,微臣此言并非空穴来风,昨夜大火烧毁的粮仓,恰巧是囤粮数量做多的那些,其他被查封的粮仓却很少,这足以说明纵火凶徒对被抓的奸商名下仓库位置和囤粮多寡了如指掌,而许韦昌正是京中粮会会首,这京中恐怕只有他才有这个能耐。”
“前两日在城头上,薛瑞也曾提醒朕尽快查出许韦昌下落,当时朕没有放在心上,现在想来,颇有些后悔。”
叹息一声,朱祁玉看向陈镒,对他道:“陈爱卿,既然你认为此桉和奸商许韦昌有关,便会同卢忠一起查纵火桉吧,务必尽快给百姓一个交代。”
商量完此桉,顺天府府尹刘贤出班,对朱祁玉道:“陛下,昨夜大火,烧毁了粮商们囤积的四十万石粮食,几乎占了所有粮行一半,今早百姓们得知消息后,已经开始抢购粮食,如果臣没猜错的话,接下来京中粮价将会再次暴涨,朝廷必须尽快像个对策才行,否则,今冬空有不忍言之事发生!”
朝堂上君臣闻言,都担心起来。
先前粮价暴涨,百姓们怨声载道,还好朝廷果断出手,才将粮价重新压下去,就这,粮价也比土木堡之战前高了五成,现在粮商的粮食被烧毁,剩下的小粮商们手头囤粮也不多,再加上京师戒严日久,粮食一直在消耗,却没有添补,无论是百姓还是商人们,手头的粮食都不多了,可以预见,接下来粮价将会再次上涨。
朱祁玉看向于谦,对他道:“于爱卿,五城兵马司有管理市坊,时其物价之责,你务必督促各城兵马司堂官,绝对不能助涨囤货居奇的歪风邪气。”
说完,又看向陈镒,对其道:“陈爱卿,上次督察院的巡城御史就做的很不错,一定要用好监察之权。”
“臣遵旨!”
两人接受了这个命令。
不过,户部尚书金廉道:“陛下,打压奸商恐怕只是一时之举,毕竟粮食才是根本问题,如今烧了几十万石粮食,此后粮食会越来越紧缺,就算强令粮食不许涨价,那些商人也会惜售,届时更容易造成百姓恐慌,臣以为,朝廷是否要取官仓粮食赈济百姓,平抑粮价?”
朱祁玉对这个提议有些心动,忙问道:“那依大司徒之言,朝廷该如何做?”
“臣已经了解过,先前朝廷坚壁清野,京畿百姓纷纷迁入城中,但他们所携粮食有限,如今已近两月,很多百姓手头的粮食都消耗殆尽,这些人才是购买粮食的主要人群,就是按照现在的粮价,这些百姓恐怕也熬不了多久,所以臣觉得,官府应该开仓平价放粮平抑粮价,并广设粥厂赈济百姓!”金廉语气铿锵道。
“那朝廷能拿出多少粮食?”
朱祁玉问了个群臣都关心的问题。
说道这个,金廉就有点为难了,犹豫道:“朝廷能拿出多少粮食,取决于战事持续多久,先前运进京城的粮食,要供二十万将士吃喝,还要给京中官吏发放俸禄,现已消耗了大半,如果战事继续僵持下去,这剩下的官粮未免捉襟见肘,恐怕朝廷最多能拿出十万石粮食。”
顺天府尹刘贤摇头道:“十万石太少,起码拿出二十万石,才够将粮价压下去,要保证无人饿死,怕是还得再加不少。”
“臣以为不妥,城外二十万大军人吃马嚼,每天都要消耗一万余石,通州粮只剩下一半,应全部用于军需,若是再拿出二十万石,万一战事不顺,后果不堪设想!”从城外赶回来参加朝会的石亨强烈表示反对。
几位大臣都沉默下来,相比于饿死一些百姓,城外二十万大军才是重重之重,万一战事延后,粮饷不济,那还怎么去跟瓦剌人打仗?
随后,又有几个官员出班,向朝廷提出建议。
其中,吏部文选司郎中李贤的建议,得到了大臣们的认可。
他认为,在保证军需的前提下,拿出十万石粮食赈济百姓,再号召京中官员勋戚、富商乡绅捐粮,开设粥厂赈济穷苦百姓,对积极响应之人授予义民等表彰,从而减轻朝廷压力。
赈济百姓之事,朱祁玉交给了金廉全权负责,命他一定要保证不能饿死人。
另外,又下令于谦,务必尽快击退瓦剌人,解除京师戒严。
……
在两天后,京师粮价果然暴涨。
官府用尽各种手段平抑粮价后,粮价依旧居高不下,让朝廷上下都极为担忧。
而在这期间,引发这一变局的薛瑞,却一直在闭门反思,陷入了自我怀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