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柳仁和店铺掌柜伙计面色大变。
店铺中粮食好坏,他们心里自然有数,吕辉这副态度,摆明了是在罗织罪名,他如此有恃无恐,恐怕此事就不好收场了。
这个罪名自然不能承认,柳仁辩解道:“大人,小店做生意向来公道,绝不会做那种违法乱纪之事,关于霉变粮食,肯定是有人刻意污蔑,还请大人明察。”
吕辉却咧嘴道:“若是没有证据,本官自不来找你,可苦主手中却有你店铺所用粮袋,而且还有旁人能作证,你就不要再狡辩,本官可不是好湖弄的……唐明,带刘老实等人过来!”
“是,大人。”
唐明一拱手,挤出人群,将藏在巷子中的几人赶过来。
其中一人,是个瘦骨嶙峋,穿着破旧的老头,看着畏畏缩缩,十分胆小,另外几人,也是寻常百姓打扮,都缩着脖子,低头看着脚下。
几人过来后,吕辉一指瘦弱老头,高声对周围百姓道:“此人名为刘老实,先前在永和粮铺购粮时,掌柜欺他老迈,眼神不好,竟将一袋发霉变质的粮食售于他,可怜刘老实一家穷困,正指着这二十斤粮食果腹,如今被奸商蒙骗,一家老小现在还饿着肚子,刘老实,你将粮食倒出来,让大伙儿瞧瞧本官说的是不是真的!”
刘老实闻言,颤颤巍巍将手中粮袋打开,把里面装的粮食倒在地上。
围观百姓凑过来,地上那堆未脱壳的稻米果真生了绿霉,好散发着呛人的气味。
见百姓们指指点点,吕辉问刘老实:“你说说,这粮食是在哪买的,有何证据证明?”
刘老实抬头朝柳仁瞟了一眼,忙低下头,讷讷道:“小老儿是在……在永和粮铺购的粮,这粮袋也是店掌柜主动给的,跟小老儿一起购粮的街坊都看到了。”
众人一看,刘老实手中粮袋上,正写了永和粮铺几个红漆大字。
吕辉闻言,满意的点点头,看向另外几人,对他们道:“你们是否亲眼所见刘老实在永和粮铺购了粮?”
几人明显有些紧张,犹豫了半天,才有人开口:“是我等亲眼所见。”
吕辉对几人表现有些不满,不过他没空追究,看向柳仁道:“永和粮铺售霉变粮食,欺诈百姓,如今人证物证确凿,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的?”
“大人,这刘老实说的话不可信,今日一早,他来本店购粮,因他携带的粮袋破损,无法购粮,东家怜他老迈,是以才送了只粮袋给他,当时售于他的粮食全都是刚收储的新粮,绝无发霉的可能,还请大人明鉴!”
掌柜焦急的辩解道。
旁边的柳仁却反应过来,他终于明白了吕辉的套路。
先前刘老实和另外几人来购粮,肯定是受吕辉指使,刘老实拿破损粮袋来购粮,就是利用他的同情心,骗取永和粮铺的粮袋作为证据。
得手后,吕辉有了充分证据,这便迫不及待前来发难。
“大人,这肯定是有人收买了刘老实,替换了从本店购买的粮食,以此来诬陷本店,还请大人明察!”
柳仁也不戳破,耐心辩解道。
“察不察的轮不到你来指教本官!”
吕辉瞪着柳仁,阴沉着脸道:“既然你说这霉变粮食不是从你店里购买的,那就让本官进去搜搜,若是查出和刘老实所购一样的霉变粮食,那就是人赃俱获,看你还如何狡辩……来人,给本官进去搜!”
“是!”
吕辉身后二十名士兵齐喝一声,准备冲进粮铺搜查。
柳仁倒是没什么反应,店门旁戒备的六个老卒却将手中长棍一横,拦住了兵马司兵丁的去路。
兵马司的人齐齐一愣,他们可没想过有人竟然敢拦他们的路,不由自主停了下来。
吕辉目光落到几个老卒身上,上下打量着。
身为武官,吕辉还是有些见识的,这几个老卒动作娴熟,而且目光中透着杀气,一看就是经历见过血的人,能吓住五城兵马司的这些愣头青,倒也不足为奇。
僵持片刻,吕辉看着几个老卒,威胁道:“本官依律办事,尔等干扰执法,可是重罪,你们是想让本官将你们拿下,再继续办事?”
老卒听了却不为所动,气氛逐渐凝重起来。
柳仁见状,摆手道:“诸位,让他们进去搜吧。”
有名老兵转过头,低声提醒道:“东家,切莫让他们去搜,你看他们衣襟腰间鼓鼓囊囊,肯定装了霉变粮食,就算店中干干净净,也要被他们给栽赃了!”
吕辉的套路太司空见惯,柳仁第一时间就看出了他的意图,根本不用老卒提醒。
让人惊讶的是,柳仁却还是说道:“让开路,让他们进去搜吧,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搞出什么名堂。”
见他坚持这么做,老卒们虽然担心,却也只能退到两旁。
吕辉见状,冷笑着对唐明道:“你亲自带人进去搜,不可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一定要找到确凿的证据,不能让这奸商逍遥法外。”
“是,大人。”
唐明挽了挽袖子,一挥手道:“兄弟们,跟我进去。”
哗啦啦——
一二十人齐齐涌入永和粮店,奔向后院存放粮食的仓库。
粮店周围,百姓们再次聚集过来。
永和粮铺贩售霉变粮食,很多人都不信,毕竟购买了粮食的人中,刘老实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不过,东城兵马司搞出这么大阵仗,还是让许多没买到粮食的百姓产生了动摇。
如今城中粮价都涨了,就永和粮铺不涨价,极有可能是因粮食品质不好,才卖的这么便宜。
听到百姓们议论,吕辉暗自冷笑,等会栽赃完成,看永和粮店的人还怎么嘴硬。
一炷香后,唐明引着兵丁们鱼贯而出。
吕辉精神一振,急声道:“怎么样,搜了多少发霉的粮食?”
听上司发问,唐明哭丧着脸,就跟死了亲爹一样,道:“大人……未曾搜到一粒。”
“未曾搜到?”
吕辉愣了一下,随即大怒道:“放你娘的狗屁,怎么可能搜不到!”
“大人……”
唐明张着嘴,想着该怎么解释。
吕辉脸色铁青,咬着牙道:“你带人再给本官搜一次,搜不到本官唯你是问!”
下了令,唐明和士兵们却无动于衷,就像没听到他的话一样。
吕辉愣了一下,持鞭朝唐明抽去:“连我的话都不听了是吧,我看你们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让你不听话,让你不听话……”
鞭子抽在唐明和周围兵丁身上,顿时传出啪啪的闷响,兵丁们边躲闪边求饶。
这一幕,让百姓们看的目瞪口呆,不知道东城兵马司的人为何会内讧。
“住手!”
这时,永和粮铺内传来一声厉喝。
“住你娘……”
吕辉正在气头上,听到人竟敢阻止他教训自己狗腿子,当场就要开骂,可脏话只吐出半句,剩下的就硬生生卡在喉咙里。
百姓们探头张望,才发现永和粮铺中多了一人。
这人身穿青色官袍,胸前的补子上绣着一只鸂鶒,这正是七品文官的标志。
众人都有些疑惑,永和粮铺中怎么突然出来个官员,东城兵马司上下内讧,是否也是因他所起?
还不等他们想明白,就见吕辉连滚带爬下马,弓着腰小跑到永和粮铺门口,觍着脸拱手道:“下官见过赵大人,不曾想赵大人也在此处公干,实在是巧的很。”
赵吉迈步而出,站在台阶上俯视着吕辉,板着脸道:“本官在此倒不是巧合,而是专程等你吕大人的。”
只这么一句话,就让吕辉汗如雨下。
平日里,他对赵吉礼遇有加,甚至以正六品官身对正七品的赵吉自称下官,姿态放的非常低,就是怕哪天被抓住错处,不好转圜。
念他这般懂事,赵吉也会给他几分薄面,若他做的不是太过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至于搞得剑拔弩张。
谁知,今日自己来收拾个小小的粮铺,赵吉竟连招呼都不打,提前在粮铺中等他。
这赵吉的来意,绝不简单!
顷刻间,吕辉就想好了说辞,对赵吉谦卑道:“下官先前接到举报,说永和粮铺售卖霉变粮食,如今没有搜到,想必是这群刁民栽赃,下官身负管理东城市场职责,绝不会姑息此事发生,如今取证完成,下官这便带他们回衙门严加审讯,赵大人,下官这就告辞了。”
说着,就冲唐明等人使眼色,要趁机开熘。
赵吉却不给他这个机会,面无表情道:“吕大人且慢,刚才你的属下入店内搜查的时候,本官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吕大人不妨一同看看。”
吕辉面色一变,咽着唾沫道:“赵,赵大人说的是何物?”
赵吉一指东城兵马司的兵丁,喝道:“把你们身上带的东西掏出来!”
巡城御史对五城兵马司有纠劾监督之权,这些兵丁自然明白在场的人谁说了算,被这么一喝,都麻利的将身上揣着的布袋打开倒在地上。
随着这些兵丁的动作,百姓们都瞪大了眼睛。
这些人身上的小布袋中,或多或少都装着发霉的粮食,加起来怕是不下百斤!
“我就说他们腰间怎么鼓鼓囊囊的,搞了半天装着发霉的粮食。”
“啧啧,这兵马司的人太坏了,竟然想栽赃永和粮铺,实在可恶!”
“这个官儿是谁啊,竟然连一向嚣张的东城兵马司的人都能管?”
“……”
吕辉面色惨白,难怪刚才唐明支支吾吾,敢情他们的把戏早就被赵吉发现了。
现在赵吉不顾情面当场戳穿,他这乌纱不保不说,极有可能还会被朝廷追究,就是被发配海南也有可能。
“吕大人,现在你还有什么好说?”
赵吉大声质问道。
“下官,下官……”
吕辉口干舌燥,不知该如何回答。
赵吉却不想听了,像感苍蝇一样挥挥手:“吕大人还是赶紧带人会衙门,等着跟下任指挥交接公务吧。”
“是……”
吕辉心如死灰,失魂落魄的被唐明扶着,跌跌撞撞回了兵马司衙门。
“大人英明,大人英明!”
见栽赃良心商家的奸官灰熘熘离开,周围百姓不禁欢呼起来。
柳仁上前,感激道:“多谢赵大人相助,要不然小店这次真要被诬陷了。”
“呵呵,清者自清,柳员外心地良善,就算本官不来,也自有人会替员外主持公道,这吕辉多行不义,本官定上书朝廷参他一本,以后只要贵店买卖公平,本官就能保你顺风顺水。”赵吉客气道。
柳仁知道他这么说,都是看在外甥的面子上,小心道:“赵大人若是有暇,不妨入内喝杯茶润润嗓子,也算小人一点心意。”
赵吉明白,柳仁是想给他谢礼,可他哪敢收啊,忙摇头道:“这就不必了,本官还有要事在身,这便告辞了,柳员外且留步。”
说完,也不等柳仁挽留,就健步如飞,上了早已在不远处等候的马车。
呼——
送走了赵吉,柳仁这才松了口气。
如今掌管着东城大小商家生死的吕辉都倒了台,想必以后做生意就不会再有阻碍。
今天一整天,驻扎在紫荆关的瓦剌人都没什么动静,大明朝廷这边调兵遣将,完成了最终部署,只等瓦剌人来决一死战。
这也算是暴风雨前难得的宁静,薛瑞下值回府后,就听说了大舅带来的好消息。
得知吕辉竟然出了这种昏招,还被赵吉当场揭穿,薛瑞忍不住笑出声来,恐怕那些奸商打死也想不到,这柳家竟然能请动专治兵马司的巡城御史出手。
不过,高兴完后,薛瑞还是提醒柳仁,让他务必谨慎行事,那些粮商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要防备对方狗急跳墙。
好在,有他请来的那几个老卒相助,再加上柳家的下人伙计,无论是保护粮铺还是守卫柳家宅院安全,都绰绰有余。
……
随着冬日临近,天气也越来越冷。
一大早,太白楼的雅间中,就已升起了火炉。
室内逐渐升高的温度,却无法融化孙河等人脸上的寒意。
昨天,孙河一直在等堂妹夫的消息。
谁知,左等右等却不见人来报信。
孙河不放心,就亲自去妹夫府上打听消息。
结果,刚进门就听到堂妹在院中嚎啕大哭。
询问详情后,孙河差点吐出一口老血。
堂妹夫因栽赃商家,被巡城御史参了一本,直接被朝廷罢免了官职,并关进刑部大牢待审!
堂妹夫做这个指挥才刚刚一年,为了疏通关节不知花了多少银子,结果却为了帮他这个小忙,竟被一撸到底,连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直到这时,孙河才真正意识到,那柳家看似普通,却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么好对付。
所以一大早,孙河就将王贵清等人请来,商量该怎么解决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