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刺史一行人的住处崔蒲早就准备好了,好巧不巧的就在河间郡王的府邸附近。最初他选中那片地方,也是看中了那里环境好、来往的人也不多,正适合安然荣养。
当河间郡王过来时,那些府邸都已经建到一半了。要是中途停建再换地方重建,实在太过劳民伤财,他是不会同意的,就只好硬着头皮让人接着往下建了。
不过今天看到河间郡王那德行,他开始考虑要不要让郭刺史他们住过去了——以那家伙的德行,谁知道他会不会在长期的潜移默化之下把他们全都收编到自己麾下去?
因而最后他便道:“你们才来,就先在县衙里住下吧!大家好好叙叙旧,顺便也让我娘子都看看你们的情况,也好方便她制定治病计划。”
这样的安排大家自然点头同意。
其实在抵达海陵县后不久,崔蒲就已经开始跟着那三名留下来的游侠儿学一些粗浅的功夫了。等到现在郭刺史一行人过来,他的马步已经扎得有模有样了。到了这个时候,郭曜就成了他的小师傅,除了每天早上盯着他蹲马步外,还教他打拳。
郭刺史几个老头儿就在一旁指指点点,吹毛求疵的,可没把崔蒲给折腾死。
这边他忙得团团转,根本都没空去管外头的事。而天长县那边,武立新已经被天长县的百姓、商家乃至游客们逼得再次逃到扬州城来了。
“那次谈完后,崔六他就没有再有所表示了?”他气急败坏的问向周知府。
周知府摇头。
“那他最近都在干什么?”
“郭刺史一行人得到圣人首肯,都往海陵县养老去了。据说,他现在在跟着他们学功夫。”
“呵,都这把年纪了,他还能学到多少?有这个时间,他还不如好好想想怎么继续让海陵县更上一层楼!”武立新不屑道。
不过话说出口,他突然想起来——如今武家上下可是发动了一切可以发动的力量来压制崔蒲,不准备再给他任何机会发展经济了。崔蒲肯定心里也清楚,所以现在是干脆破罐子破摔,干脆什么都不干了?
不,这不是他的性子。崔蒲这人就是只打不死的小强,不会这么轻易就低头认输的。不然,他又何必在修路这件事上百般刁难他?
周知府也了解崔蒲的脾气,所以他想的是另一个方面:“他会不会是想利用郭刺史他们的关系,让他们为他保驾护航?这些人现在虽然已经告老了,但儿女在朝中也颇有势力。尤其是郭刺史之子郭子仪,年纪轻轻就中了武举,入仕后地位一路高升,现在守卫的也都是紧要之地。”
“他们一群武夫,一年到头在外头晃悠,对长安城里的形势知道多少?再说了,就算他们有心帮忙,那也得他们有这个能力才行啊!文官的事情,可不是他们五官想插手就插手的!不然,御史一个僭越之罪扣在他们头上,就够他们受了!”武立新依然不信。
他虽然纨绔,但这些大体上的规矩还是清楚得很。
周知府听了,也点头。“二郎君您说得也很有道理。那么他到底想干什么,下官实在猜不出来了。”
“猜不出来就别猜了,说不定他只是故意弄出这样的障眼法来吓唬我们的呢?”武立新道,“崔六这小子狡猾得很,他那个娘子也不是个好相处的。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只有咱们想不出来的,没有他们干不出来的!虚虚实实,实实虚虚,越想越复杂,还不如干脆不想,直接单刀直入算了!”
“二郎君,您的意思是……”
“这事不能再拖了。现在,我们去海陵县找崔蒲,我这次一定要和他把事情给解决了!”
周知府心一惊。“二郎君,还是让下官给他去信一封,让他过来扬州城,咱们三个坐下来好好商议好了。”
“要是他不来呢?或者再拖延一点时间,那我该怎么办?”武立新愤愤道,“现在天长县县衙门口天天围着一堆人,全都是逼着我给个说法的。我倒是想给他们一个说法,可是崔六不表态,我能怎么办?现在我什么都不想管了,只想赶紧把这件事给尽快解决了就好!”
不过说到最后,他还是冷冷瞪向周知府:“今天咱们悄悄的去,再悄悄的回。这件事除了崔六以外,就只有咱们两个人知道,你不许告诉其他任何人!”
原来你还要脸呢?不过,这个保全颜面的法子是不是太可笑了点?崔蒲要是想让你没脸,他只要把这件事给宣扬出去就行了!
只是在武立新跟前,周知府还是一脸诚恳的点头:“下官记住了,保证这事谁都不会告诉!”
武立新便转过身去。“好了,你去备车吧!对了,这次我夫人同我一起去。”
“是。”周知府连忙退下。
很快,他们一行人就乘着两辆外表看似极其普通的马车到了海陵县,直奔崔蒲的县衙而去。
看到这两个人以这样的姿态出现在眼前,崔蒲一点都不觉得惊讶。
“坐吧!”他只随便抬了抬手,“二位有什么事请直说,我很忙,没时间和你们在这里浪费。”
一开口就这么不客气,刺得武立新和周知府心头火蹭蹭直往上窜。
但好在他们这次也没打算和他拐弯抹角。武立新深吸口气,便开口道:“今天我们来是为了什么,你心知肚明。我就最后问你一遍,你想怎么样?”
“上次我已经把我的条件说得很清楚了。你同意就做,不同意就罢了。”崔蒲冷冰冰的,还是这句话。
周知府脸一沉,正要壮壮声势,不想武立新就道:“好,我答应了!”
“二郎君!”周知府低呼。
武立新却双眼直勾勾的看着崔蒲:“我们说好了,你们出钱修的路,爱取什么样的名随便你们。但只要不是你们修的,那么命名权在我。”
“没问题!”
听他这么说,崔蒲就知道这个人肚子里肯定已经又想出来不少鬼主意了。不过他不怕!既然已经和这家伙斗智斗勇了这么久,他也不惧和他斗得更久。顺便,也让他借此机会好好看看他武立新最近又成长了多少!
“好,那这件事就这么说定了!”武立新当即便道。
前头男人们各怀心思,三言两语就将事情给定了下来。后头慕皎皎和裴氏四目相对,许久都没有说话。
最终还是慕皎皎淡然笑道:“武夫人此次过来,就是特地来我这里发呆的么?”
裴氏才也扬起一抹笑:“当然不是。听说崔夫人你怀孕了,我这次是特地过来探望你的。”
“是吗?那多谢了。”慕皎皎笑着,便让红豆端来糕点给她享用。
裴氏随手捻了一块送进嘴里,立马便惊呼出声:“真好吃!一直听说崔夫人你手下有一个善做美食的丫头,今天终于让我见识到了!”
“裴夫人如果喜欢的话就多吃点。我们这里别的没有,一点糕点还是供应得起的。”慕皎皎便道。
说话间,红豆端来安胎药给她服用。
慕皎皎刚喝完,绿豆又呈上一盘蜜饯:“娘子,这蜜饯是郎君特地请县里百年老字号的蜜饯铺子给你做的,你先尝尝味道。如果喜欢的话,接下来他们就都这么做了送来。”
听到这话,慕皎皎脸上顿时就漾开了一抹幸福的浅笑。
当一颗蜜饯入口,她的笑容顿时更甜腻了几分,仿佛瞬时被满满的幸福和爱意包围。其他人只是在一旁看着,都不由自主的跟着她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嘴角也慢慢往上弯去。
裴氏亦是如此。
她突然好嫉妒眼前这个女人。有钱,有本事,还有一个疼爱她入骨的丈夫。只是为了帮她解除安胎药的涩味,他就能亲自去找人帮她做蜜饯,一点都不以此为耻。崔蒲对她的情意,简直都已经深到骨子里去了。
这样的男人,世间能有几个?
就更别说,崔蒲在做官上也是一把好手。如今到了海陵县,虽然他处处都受着周知府的压制,但海陵县现在的农商业都在慢慢恢复,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完美的男人?
当然了,慕皎皎这个女人也不差。看看眼前的她,这么幸福而温柔的笑着,这张脸刹那间就美了十倍不止。尤其是那双眼,脉脉含情,波光流转……
猛然间,一种莫名的感觉直击心口而来,她像是想到了什么!
“崔夫人,我记得两年前的八月,我夫君同海陵县的乡绅们一道往天长县去了一趟。我听人说,他在下榻在你们县衙的第一晚就大病了一场?”她轻轻开口。
慕皎皎颔首。“是急性肠梗。”
“当时多亏了你及时出现,帮他治病。这件事我还没向你道过谢呢!”裴氏连忙起身,冲她盈盈一礼。
慕皎皎点头还礼,又轻轻一笑:“当时他可是认定是我们故意给他下药,然后再治好他,借此来故意施舍给他恩情的。武夫人你不和你夫君站在一边,就不怕他知道了生你的气吗?”
“你们不是这样人。”裴氏便道,“而且,双方本来就已经闹得这么僵了,他又一直被你们踩在脚下,你们何须给他施恩?”
慕皎皎扑哧一笑。
“武夫人你这话也就只能在我这里说说了。若是给武县尊知道,只怕你们夫妻又要吵架。”
裴氏幽幽叹了口气。“我记得他们回来后,他还跟我说,当时他疼得迷迷糊糊的,仿佛看到一个头戴帷帽的仙子飘然来到他身边,轻轻在他身上抚弄了几下,很快他就不疼了。然后仙子就又要飘走,他舍不得,竟然一把拽下了仙子的帷帽。这个情形印在他脑子里,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忘记。”
慕皎皎闻言便收起笑脸。“武夫人你想说什么,直言可好?”
“好吧,我的意思就是说——当时回到海陵县后,他就挥毫将当时的画面描绘了下来。然后那副画就被他当做宝贝一般带在身边,现在到了天长县,他还一直在叫人搜寻那个仙子的下落,奈何大家都说没见过那样美貌的仙子。那副画他宝贝得不得了,除了自己谁都不许看,我也是趁他出门之际,偷偷跑去看了几眼。刚才看到崔夫人你的模样,我突然觉得你这双眼睛和画像上的几乎一模一样。”裴氏便道。
“对了,我忘了和你说。”裴氏顿一顿,“我夫君从小不学无术,但在绘画上造诣不俗。对画美目更是信手拈来,见者没有说不传神的。”
慕皎皎便笑了。
“红豆,去给我打一盆清水来。”
红豆连忙就端了一盆清水过来。慕皎皎当着裴氏的面将脸洗净,再回头冲她微微一笑:“现在,你是不是觉得我这张脸同画像上的更像了?”
“你……”清丽绝伦的面容呈现在眼前,竟比画像上的还要美貌得多!
裴氏一时都看呆了:“你……竟然一直都在伪装?”
“是啊!那一晚是因为急着去给他治病,没来得及往脸上擦东西,所以就戴了帷帽。结果谁知道就是那个东西多事,最终反而让他发现了。早知如此,我就该让他多痛会才是。”
慕皎皎点头笑着,又慢条斯理的问:“现在知道你夫君这两年心心念念要找的人就是我,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裴氏也在心里问自己,不知不觉陷入沉思之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