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南河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十几岁，句偻着背部，不可思议地看着张医生。

张医生把白血病详细地跟他们讲了一遍。

“别紧张，这个病如果治疗得当的话是没有问题的。”张医生安慰道。

孙南河兀自点着头，脑袋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费用方面……”孙南河艰难地开口问。

张医生也很为难地看着旁边的空气，许久才憋出来一句话：“保守的话，20万起步。”

“多少？20万?”孙南河一下就站不住了，身体摇摇欲坠。

施筝和王大连忙扶住了他。

孙南河掩饰不住悲伤的神情，无声地掩面痛哭。

施筝眉头拧成了一团。

怎么这么贵？就算是她，现在也拿不出这么多钱。

更别谈孙南河一个农民了，更是要他的命。

一时间，房间里的空气好像凝固了一般，没有一个人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孙南河的背部因为哽咽起起伏伏。

“孙叔，会有办法的。”施筝安慰他，转头问张医生，“张医生，我们都是农民，这么高的费用我们支付不起，能不能有一些方桉，比如中西结合这种费用便宜一点的?”

“白血病这方面，说实话，现在最好的就是进行骨髓移植，最起码要20万，可能后期还不止，我知道这个数字你们接受不了，这跟农不农村的没多大关系，一般城里的也很少有家庭能一下子拿出20万出来，所以我想说的是，你们要想清楚，然后尽早做决定，尽力就好，不要后悔就行。”

施筝了然地点点头，心里很悲痛。

“先不说这个了，我们先去看看小翠吧。”施筝对孙叔和王二说道。

小翠确诊后就已经住进了病房。

来到小翠的病房，看到小翠安安静静地躺在病床上。

孙南河停在门口倚着墙，不敢进去。

施筝调整好自己的情绪，装作轻松一点的样子，先和王二进去了。

“小翠，好点了么？”王二问小翠，带着和蔼的笑容，亲切极了。

小翠一看是王大叔和施筝来了，顿时喜笑颜开。

“王大叔，施筝姐姐，你们终于来了，我在这里都等了好久了。”小翠脸上带着天真的笑容，甜甜糯糯地对他们说道。

“咦，我爹呢？”小翠看向他们身后，没有发现孙南河。

“哦，你爹还在缴费呢，一会儿就来了。”施筝说。

小翠面露难色，她小心翼翼地问：“施筝姐姐，治我的病贵吗？”

施筝听她这么问，先是愣了一秒，然后故作轻松地说：“不贵，小翠不要多想，好好休息，等好了就能回家了。”

小翠点点头，听话地把被角掖好。

孙南河终于从外面进来，还带了一杯水递给小翠。

“谢谢爹。”小翠懂事地接过。

孙南河摸摸小翠的头：“小翠听话，这几天就先住在这儿，有医护人员照顾你，爹要回家把钱拿过来。”

小翠灵动的大眼睛看着孙南河眨了眨，然后点点头，乖巧极了。

孙南河看着这么可爱的小翠，眼里扛不住酸涩，别过头去。

“好了小翠，爹这就回去拿钱，早点去早点过来。”孙南河站起来说。

小翠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地说了声好。

孙南河握紧拳头，上天不公啊，小翠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偏偏患上了这种病。

他一个靠种田为生的农民，出门身上只带了三块钱，全部的家当还不知道有没有五百，现在说要20治病，他怎么拿得出来?

泪水无声地划过这个坚强父亲的脸颊，他一把抹去，抬脚出了门。

施筝想留下来照顾小翠，但是想到爸妈还不知道自己出来的事情，如果不回去的话他们肯定要担心。

“这里有专门的医护人员24小时照看，没事的，你们放心走吧。”护士对犹豫的施筝说。

施筝再三犹豫，还是走了。

她现在留下来除了照顾她其他什么作用都没有，还不如去想想医药费的事情，而且这边有人照顾，应该不会有问题。

就这样，施筝他们回去了。

到村里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陈华和施永顾正在门口等她回来。

施筝远远看到他们，赶紧跑过去。

“死丫头这么大个事也不知道和我们说一声，还以为你今晚不回来了呢。”母亲拍着施筝的背埋怨道。

“怎么会呢妈，我这不是回来了么。”施筝说着和他们进了屋，“这事儿你也知道了?”

“村里知道的都知道了，对了先不说这个，小翠怎么样了。”陈华问，施永顾也在旁边侧着耳朵听着。

施筝面色稍微暗了暗，说道：“是白血病，要20万。”

“这么贵！”陈华惊叹。

施永顾显然也不太能接受。

“妈，咱家有多少钱?”施筝问。

“咱家最多能拿出来三四百，你也知道这些年不好过，我跟你爹都没挣多少。况且谁家不得留点钱防止自家出点什么事情?”陈华说着，忍不住叹息。

“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施永顾说。

施筝心痛，她想起季无恙也跟她说过一样的话。

这世间，怎么就这么难熬?

在这个年代生存，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有时候连肚子都填不饱，家家户户多多少少都欠着队里口粮。

奈何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越是苦，越是苦。

越是穷，越是穷。

保不准好端端的一天突然就来了个晴天霹雳，让本就不富裕的家庭雪上加霜，到最后，无非就差那一根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生与死，已经没有了分别。

第二天，小翠的事情已经上报了，村里开始组织村民募捐。

开玩笑，施筝从没见过这种募捐。

人们捐的不是几分钱，就是一袋子山芋板栗花生。

施筝家捐了30块钱和三只红嘴鸭。

用赵贤惠的话讲就是去年的猪白养了。

施筝偷偷塞了50进去。

父亲摇摇头，但是坚定地把钱塞进了箱子里。

莲子妈捐了20块，赵贤惠捐了10块。

“全当我去年一年没卖鸡蛋。”赵贤惠小声滴咕。

这都算是多的，还有几分几毛的实在说不出来，一抓一大把。

施筝知道不是这些人不想捐，而是他们拿不出钱，要是把家里的钱全拿出来，那自己家人岂不是喝西北风了?

没办法，现实就是这么不近人情，生存和康慨，人们只能二选一。

最后，把该卖的东西卖卖，加上隔壁几个村，一共筹到了五千块钱。

村支书把这笔钱交到孙南河手里的时候，泣不成声。

“我们……也只能帮你这么多了，小翠……都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以前经常在打谷场碾麦子，多好的一个孩子啊……”

孙南河感激地接过这五千块钱，一下给村支书跪了。

“快起来快起来。”

“孙南河感谢大家的帮助，大家的这份恩情我这辈子一定铭记在心，将来一定把钱挣了还给大家。”

“快起来，钱就不要你还了，大家募捐的，也不知道谁捐了多少，救人要紧，现在小翠在那边怎么样了？”

“已经安排住院了。”

“那就好。”

孙方才在一旁悄悄地抹眼泪，等村支书走了，他问孙南河：“爹，小翠是不是回不来了？”

“别乱说，小翠会回来的。”孙南河说着，又红了眼眶。

“诶呀我说你们两个大老爷们哭什么，这未必不见得是场坏事。”江燕从里屋走出来说。

她刚刚一直在后面偷听村支书和孙南河讲话。

现在正眼巴巴地盯着他手里的信封，她知道，这里面有五千块钱。

随便抽几张红的出来，将来她儿子的老婆本就不用愁了。

这个年代，办一场婚礼只要一百多块钱。

再加上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再贵也就不过千来块，这里面可有五千。

何必给那个小妮子浪费掉，反正钱不够又救不活，倒不如用在该用的地方。

孙南河见江燕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里的信封，便知道她打得什么主意。

“这是小翠治病的钱，你莫要打它的主意。”孙南河说道。

江燕本来一脸兴奋，听他这样说瞬间不好了。

“你这人怎么这么死脑筋呢？”她骂道，“就这点钱够她治吗？你不是说要20万吗？这点钱治了也白治，还不如花在有用的地方……”

“你想都不要想，小翠好歹喊了你七年的妈，你心肠怎么这么歹毒！”孙南河伤心道。

“我歹毒?她以前小的时候吃的喝的穿的，哪一样亏待她了?方才怎样她就怎样，我有一点偏心吗？她要是知道感恩，就不应该现在来拖累我们。”江燕理直气壮地说。

“你是没偏心，那你现在也不应该这么冷漠，大家捐了这么多，我们家到现在可是一分没出。”孙南河说道。

“你还想来打我钱的主意?我告诉你不可能，家里都快啃树皮了，你不想着去外面挣点钱回来给儿子将来娶老婆，倒想着把钱往外送，我看你真是老湖涂了！”

“爹，妈，别吵了！”孙方才哭着喊道，“妈，我想让小翠妹妹回来。”

“方才啊……”

江燕看着儿子脸上的泪水，叹了一口气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