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
当许奕与王秋瑾乘坐马车走出平城之际。
时间已然来到了六月二十二日。
逗留平城的这五日时间里,许奕每日里除了与王秋瑾游山玩水外,便是与许启一同相坐而‘弈’。
而这期间,夫妻二人的居所一直在那代王府棠溪别院内。
也正因此,夫妻二人在平城内的一举一动皆在许启的监视下。
燕王府车厢内。
许奕端坐于小木桌旁,微闭着双眼,手指缓缓地敲击着身前的小木桌。
脑海里不断地重复着这五日以来与许启接触时的一幕幕。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更没有绝对的伪装。
无非是细心与否的问题罢了。
自许奕静下心来,不着痕迹地几番试探下来。
倒也发现了几分端倪。
许奕手指微微一顿,心中缓缓浮现出两个大字--‘劲敌。’
那代王许启定然是与他有着类似的目的。
但许启终究就藩多年,所积攒的底蕴绝非此时的许奕可与之相比的。
若是几年之后,大周境内真的突起变故。
那么许奕与许启之间早晚会有真正的生死一战。
无他,雁门郡、代郡、上谷郡、渔阳郡,这四郡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许奕若是想取关中之地,必先拿下许启,若非如此后勤以及老巢完全无法得到保障。
同理,许启若是想要进取关中之地,则必须第一时间解决许奕。
若非如此,其随时都有被直捣黄龙的风险。
思及至此,许奕不由得开始审视自身。
相比许启与暗中把控两郡,将两郡打造成铁桶一般不同。
许奕虽尚未抵达燕地,但却已经于无形之中树立起两个敌人。
其一,李光利之子,曾经的长安城第一大纨绔,现如今的上谷郡平虏校尉李玉。
其二,上谷郡郡守孙道华。
许奕虽然不知道许雍等人究竟付出了多大的代价,才能在最终的朝堂博弈下保下了孙道华。
但许奕明白,想要自匈奴入侵事件中保下来一名封疆大吏,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定然极其的大。
若孙道华能力平平,且忠心程度无法得到保障的话,许雍定然不会付出极大的代价保下他。
暂且抛开已经处于明面上的两个敌人不谈。
许奕于燕地内的影响力亦是无法与许启在代地的影响力相提并论的。
无他,一个尚未抵达藩地,一个已然暗中经营藩地二十余年。
如何去比?
除此之外,还有军伍方面。
代王三个护卫营明面上的兵力是一万五千人。
平均一个护卫营五千人。
这个数量符合许启平平无奇的人设。
但经许奕数日以来对许启的观察来看,此人为人谨慎程度丝毫不弱于许奕自身。
若许奕是许启,那么其暗中定然会培养更多的军伍。
若是许奕是许启的话,定会将数量死死地控制在五千人左右。
无他。
若是数量再多的话,单单是粮草的消耗便无异于自爆。
更不要说训练场地之类的问题了。
而现如今许奕明面上的兵力仅仅只有谷登云的两百士卒。
若是将陷阵营三千兵力全部算上,也仅仅只有三千余兵力罢了。
思及至此,许奕不由得顿住了敲击小木桌的手指,眉头微微皱起。
心中不由得暗暗思量道:“将陷阵营的兵力纳入护卫营的问题刻不容缓了。”
“除此之外,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一年之内务必将三个护卫营兵力全部扩满。”
军伍,安身立命之根本。
这一点无需他人提醒,许奕心中自然格外的清楚。
且,这里的兵力指的是真正的精锐之师,而非滥竽充数之军伍。
而想要练出来精兵,自然离不开大量的金钱。
想到这儿,许奕不由得重重叹了一口气。
“怎么了?”见许奕叹息,王秋瑾不由得柔声关切道:“还在为代王府的事情忧愁吗?”
王秋瑾虽不明许奕为何叹息,但以其聪明才智不难猜到许奕之所以叹息定是那代王府使然。
无他。
王秋瑾并未忘记初到代王府那夜许奕醉酒的事情。
而此后五日时间里,凡是出门游山玩水则必是真正的游山玩水。
许奕的种种反常是自进入平城后才有的。
以王秋瑾的细心定然不难发现这些。
许奕睁开双眼并未隐瞒道:“正是,那日前去郡衙赴宴时,方一走出代王府,问心便发现身后跟了一个影子。”
“直到赴宴归来,临进代王府时,再度收到问心传来的讯息,那影子还在。”
王秋瑾闻言目露惊疑道:“代王为何会派人监视你我。”
话音落罢,王秋瑾好似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般。
急忙追问道:“那这几日以来,我可曾有失言之处?”
许奕微微摇头道:“放心吧,并没有。”
之所以拖到现在才告诉王秋瑾,便是怕王秋瑾在得知有人监视后,会于不知不觉间表露出不自然来。
毕竟许奕与许启下棋之际,王秋瑾亦在于代王妃等一众女卷话家常。
以王秋瑾的聪慧,自然明白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当然,这是建立在正常情况下。
而若是王秋瑾心中藏着事情,在与代王妃等女卷交谈之际,难免会有所分心。
到了代王妃这个层次与年纪的女人,往往一丁点的异样便能使其起疑心。
王秋瑾闻言瞬间想明白了此间原由。
不由得放下心来,连连说道:“那就好,那就好。”
许奕笑了笑并未在此事上过多的言语。
反而是岔开话题聊起了其他。
无他,正如此番代王府一事一般。
有些事情适合让王秋瑾知晓,好以此做一些防备之举。
有些事情则不适合让王秋瑾知晓,以防其不经意间露出不自然来。
至于此番正大光明入平城的目的,许奕自始至终都未曾提起。
事实上许奕此番之所以会这般正大光明的打着亲王仪仗入平城。
无非是为了亲自见一见许启罢了。
若是许启真如许镇所说的那般腹有野心、精于隐忍。
那么许奕则必须对其多加提防。
若是许镇看走眼了,亦或者许奕并未察觉到异常。
那么许奕则会与其深入探究边防一事。
借子侄身份向许启‘取取经。’
许镇大本营终究还是在于西域等地,论对漠北草原的熟悉程度,其自然比不过‘平平无奇’的许启。
更何况,许启还占据着雁门郡与代郡这两大意义非凡的边郡。
自古以来,凡是中原王朝内部的南北对峙,其主战场一般都会在三个地方。
即东部的淮河流域,中部的南阳以及襄樊,西部的汉中盆地。
而涉及到中原农耕王朝与北方游牧民族的南北对峙。
其主战场一般会出现在三个地方。
即华北平原北部,也就是渔阳郡一带。
晋地高原的雁门郡与燕地上谷郡一带,即许奕与许启各自的王府所在。
除此之外便是西部的河套地区。
若是匈奴自漠北草原南下,最佳首选毫无疑问必是上谷郡。
而这也是许雍即使明知自己成了冤大头,也要千方百计的将许奕逼至燕地的根本原因。
到达上谷郡后,匈奴一般会有三个选择。
第一,沿着洋河河谷一路向东,攻破居庸关,兵锋直指华北平原。
这条通道所在的区域便是上谷郡,也正因此上谷郡实际上承担着庇护整个华北平原的重任。
这亦是其存在的核心价值。
这条通道是西北草原入侵华北平原最方便的一条捷径,但也是防守最严密的一条通道。
无他,居庸天险、天下闻名。
也正因此,第二条通道便出来了。
第二,分兵牵制上谷郡士卒,随后分兵绕道紫荆关。
这条通道所在的核心区域便是代郡。
只不过因上谷郡的牵制,能够攻打紫荆关的兵力终究有限。
并非是匈奴人的首选。
第三条通道便是经怀安耳、天镇、阳高等地,直接入侵晋地盆地。
然后一路南下直逼雁门关。
这条通道所在便是雁门郡,其核心便是平城。
在一定程度上,雁门郡存在的核心价值便是为关内的猩州以及晋阳城等地提供有效的防护。
也正是因此,许启虽名为代王,但其王府却不在代郡而是在雁门郡平城的根本原因。
许奕虽有心力挽狂澜,再造大周。
但其内心深处对于匈奴入关,是持万分抗拒的态度。
很可惜。
平城一行,注定了许奕永远无法与许启精诚合作。
而这,则代表着许奕若是想实行内心抱负的同时,仍要恪守底线的话。
其难度无异于登天。
然,人若是没了底线,与禽兽又有何异?
早在燕王府棠溪别院时,许奕心中便已然做出了决定。
......
......
马车继续前行。
当时间来到六月的最后一天之际。
许奕的就藩之路即将走向终点。
午时前后,阳光愈发璀璨之际。
打着燕字王旗的车队缓缓停靠在沮阳城城外十里处。
在车队的前方不远处,大量官吏在一身着澹紫色官袍之人的带领下快速朝着车队行来。
距离车队十余步远时,大量官吏缓缓停下了脚步。
于十余步外依照文武顺序排列整齐。
徒剩下那身着澹紫色官袍之人缓缓上前。
那身着澹紫色官袍之人最终停留在车队三步外。
正了正衣襟后,面朝马车方向恭敬行礼道:“下官上谷郡郡守孙道华,恭迎燕王殿下大驾。”
话音落罢,其身后官吏恭敬行礼道:“我等恭迎燕王殿下大驾。”
待众人行礼过后,许奕掀开车帘缓缓走出马车。
行至孙道华面前将其缓缓搀扶起来,面色平静道:“孙郡守客气了,还请快快起身。”
待孙道华回以谢礼彻底起身后。
许奕定睛看向十余步外恭敬行礼的众多官吏,平静道:“诸位免礼,还请速速起身。”
“谢燕王殿下。”众官吏闻言再度深深一拜,随即缓缓起身。
待众人起身后,许奕的目光自人群中一年轻将领的脸上一闪而过,随即若无其事地与孙道华寒暄起来。
而那被其特意关注之人不是旁人,赫然真是当朝大将军李光利嫡长子,上谷郡平虏校尉李玉。
与在长安城看到的画像不同。
此时的李玉许是经历过数年边关磨砺,身上非但没有丝毫的纨绔气息。
反而给人一种异常精干的感觉。
尤其是其脸上不知因何多出来的一道刀疤,更是为其平白的增添了几分铁血之意。
然而真正让许奕留神的却并非是此。
而是许奕自始至终都未能从李玉身上感受到丝毫的敌意。
许是距离过远。
许是李玉经历过几年边关捶打,已然完全脱胎换骨。
若是第一种还好。
若是第二种那便稍微有些麻烦了。
须知,咬人的狗不叫。
至于究竟是哪一种情况,许奕暂时不着急核实。
无他。
无论那种情况,日后许奕与李玉明里暗里打交道的次数都不会少。
许奕定了定神,随即将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面前的孙道华身上。
孙道华年约五十余岁的模样。
满头花白头发被其盘的一丝不苟。
面向普通,但却时时刻刻带着一丝悲苦之色。
也不知是其伪装色,还是因匈奴入侵一事牵连。
不知为何。
许奕越是与其寒暄,便越是感觉孙道华这个人给他一种时分不舒服的感觉。
尤其是孙道华的眼神,给许奕的感觉像极了前世动物世界中的毒蛇。
许奕与其寒暄片刻后,便与其各自乘坐马车缓缓驶入了沮阳城。
两刻钟后。
许奕挑开车帘面无表情地看向不远处高大的城墙。
许是因沮阳城乃是上谷郡郡治所在。
又或许是因沮阳城乃是边郡的缘故。
单单自城池高大程度上而言,沮阳城也仅仅只是弱于坚城晋阳半筹罢了。
自规格上看,与先前所经过的平城并无太大区别。
入城后,孙道华以接风洗尘为由宴请许奕。
然而许奕却以车马劳顿为由,婉拒了今日之宴。
孙道华闻言并未继续坚持,二人寒暄一阵后,随即约定改日再为许奕接风洗尘。
约定一成,众人便再度分散。
阳光下,两条长龙缓缓奔向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孙道华带着一众官吏奔赴西城郡衙。
而许奕则带着一众随从,奔赴东城燕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