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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5月18日
马来西亚云顶高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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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立荣的司机站在车窗外,面朝车尾的方向站得笔直。等了几秒之后,他轻轻叩了叩车窗。
“萧小姐,到了。”
肖立荣知道司机没有低头查看车厢里的情况,正如先前排练时说好的一样。她临时雇来的司机只用送她到这里,说这么一句台词。这句台词相对于她有限的预算,又是一笔不大不小的开支,但是肖立荣别无选择,她必须塑造一个可信的身份。
肖立荣提了提高跟鞋,可能是因为不习惯而缺乏自信,她忽然觉得面前的车门就像是保护自己的最后一道屏障一样。在推开面前的车门之后,她必须马上进入角色,配合情报部门编织的背景故事,这可能是今天最难迈出的一步了。
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总是穿着鞋底镶着金属板的工作靴,在废弃的战略村遗址之间穿行。从公司的传送门到作业现场要走单程三个小时的泥巴路,向导向她保证说那条路下面没有地雷,不过肖立荣总会看到路边有些缺胳膊断腿的鬼魂,正孜孜不倦地试图将发射7.62x25毫米托卡列夫手枪弹的竹管地雷埋进土里。
肖立荣并不觉得现在的工作就轻松多少,踩在不知道哪里埋着子弹陷阱的泥地里,和穿着高跟鞋走过酒店的大堂相比,其实也没有那么大的区别。现在的人类社会和几个月前有了一些微妙的区别,变成了另一座危机四伏的丛林。
基金会的态度在去年秘鲁发生的事件之后发生了许多变化,替代生命集团也受到了影响。肖立荣所属的魔术与科技体验中心在这些变化中,是受到了最多冲击的部门。2017年版的产品目录最近进行了一次紧急更新,里面的许多好东西都已经静悄悄地下了架。
实际上从三月中旬开始,他们就已经不再出售任何“新奇”、“有趣”的玩具了。肖立荣自己不知道说过多少次“对不起哦亲,您预购的商品已经没有库存了亲,非常抱歉哦亲要不要试试这板阿司匹林呢亲?”之类的废话,她以前从来都没觉得假笑能有这么困难,但是今年还没过一半,她已经把全年份的假笑都用光了。
在年初八休假结束的时候,肖立荣自己也接到了一份非正式的口头通知,让她尽量避免造成目击事件。在用词上可以看出来,这份通知所表达的意思显然和“停止营业”相去甚远,而且绩效考核也没有暂停。肖立荣猜测集团高层也拿不定主意,也许还存着看看风向的意味。
他们大概还在期待些什么吧。
之前替代生命集团虽然没有把基金会的怪人们当作友方,但魔鬼们对基金会确实缺少提防。他们会一不小心走进基金会的实验场,在无数高速摄像机的镜头前坦然地转身离开,连门都不锁。
除此以外,基金会在替代生命世界中还有一块飞地,只不过没人知道具体在哪。在过去的一百多年里,肖小姐这样的小职员确实也没接待过来自那个基金会的亡灵,他们根本不会混在普通人中一起排队,但是从报表上看来,他们似乎还会来替代生命世界走个过场。
肖立荣以前听同事说过,他们的老领导/朋友的朋友/前男友曾在某个“不上不下的地方”见过偷偷溜出来的基金会人员。那些可怜的鬼魂看起来就像表皮过于松脆的千层酥一样,一路走一路掉渣,嘴里还喊着“不想再来一次”之类的胡话。只不过在所有的传言中,没有任何人能和这些脱逃的鬼魂搭上话,目击者们不是临时要接个电话,就是被更紧急的事情拖走了。在故事的最后,目击者们总是信誓旦旦地说,他们看到的那些家伙很快就被穿着无标识制服的工作人员逮回去了。
在经过一次转述之后,传言的可信度自然降低到了都市传说的程度,因为没人能说出那个“不上不下的地方”在哪里,没有任何证据可以佐证传言的真实性,人们甚至记不清这个故事到底是自己亲眼所见还是从别人那听来的。
一些阴谋论者手上曾经掌握过一些录音,来自高层的小传话精用那种特有的尖细嗓音说了些模棱两可的话,仅仅传达了同样含混不清的威胁。官方从来没有辟过谣,自然也没有公开地否认过,这种态度削弱了阴谋论的威力。不过很多人都知道,在理论上确实存在这么一种可能,允许管理层限期或无限期地让渡替代生命世界内空间的使用权。
如果说得更详细一些,在替代生命世界的历史上,曾经有过那么一份“仅此一次,下不为例”的授权,允许管理层与基金会展开合作。现在,在2017年的这个时候,替代生命世界开始隐约感觉到自己的卧榻之侧,响起了轻轻的,不怀好意的鼾声。
最近发生的变化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并不能算作背叛,只是将双方其实并不合理的亲密关系掰回了正轨。
仔细想来,双方的这段孽缘其实也只有百来年的历史,其实并不够格称作永久的和平,更适合作为冲突之间的铺垫。
“冲突的铺垫。”肖立荣想着,揽了揽小礼服的下摆,扶着打开的车门,迈出了第一步。这已经是一个新时代了,她的一小步,往好的方面想,也许代表了全集团前进的一大步,但也有可能是她自己的最后一步。
肖立荣赶走司机的时候,还想着“冲突的铺垫”。在她的想象中,全面冲突就像是一副有待润滑的齿轮,在动力接入齿轮,驱动战争机器运转的时候,总有一些金属会被磨掉,以确定新的边界。
肖立荣只能期望自己不属于会被磨掉的部分。
肖立荣的右手虚虚地握着拳,用大拇指掐着食指的第一个指节,就像她还带着那沓穿在钥匙串上的卡片一样。她本不应该将自己的紧张感表现出来,来自中土的买家萧小姐和来自地狱的业务员肖小姐之间,在情绪上应该有一道足够分明的分界线。她不应该把自己的紧张叠加到角色体验的紧张感上,免得一不小心在不合适的时候透露出自己真实的情感来。
云顶光环酒店看起来并不像是齿轮咬合之处,“光环”这两个字,意味着这家酒店曾是光环控股旗下的产业,是光环控股探向酒店业最新最强壮的一支触须。
现在,从大堂员工的表情和气场来看,他们的农历新年过得并不愉快。在过去的两个月里,如果他们中的任何一位看过一眼新闻的话,就会了解到自己正面临着的危机。
光环控股的破产保护计划到头来终于获得了通过,这意味着分肥的最终方案已经确定,光环集团尸体上最肥美的部位以及有了归属。这些曾经属于光环集团的资产很快就将易主,用于缓解光环集团主营业务——制药、航天、能源——“迫在眉睫的运营资金危机”。
这间酒店继续挂着光环名号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2011年发生在伏施林尼共和国塔科夫市的那场爆炸,最终以另一种形式波及到世界的这一边。到了最后的这个时刻,大部分人仍然不会将六年前的新闻报道和自己的遭遇联系在一起。他们只知道新的老板有些古怪的挑剔,经理和厨房也许能留下来,至少他们找工作也没那么难,而大堂的服务生却害怕新老板想要给酒店“换一副新面孔”。
在这些焦虑的面孔中,有这么一个不太年轻的女服务员。看样子大约三十来岁,相对于她身上穿着的制服而言,这个年纪有些不上不下的。肖立荣走进大堂的时候,这名女服务员正从服务电梯的方向走进大堂,怀中抱着一本厚厚的大书。
不知为何,肖立荣的视线自然而然地跟上了那名服务员。她的脚步没有乱,依旧维持着计划中的步频,只是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自己行进的路线被新出现的吸引力扯偏了一点。
“萧小姐。”有人隔着几步打了声招呼,音量恰到好处,没有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肖立荣侧转身:“你好。”右手交叠在捏着钱包的左手上。
引路人穿着一身浅色的休闲西装,浅棕色的服帖地头发顺着头皮向后梳平,一副金丝边飞行员式的茶色墨镜支在他的头顶上,很符合云顶高原的休闲气质。他的表情很放松,不像是忘记了自我介绍的样子,也没有上前握手的意思。
小个子男人注视了肖立荣几秒,转身离开。肖立荣回头望了望,先前的那位服务员早已经穿过了大堂。一群游客涌进来,在柜台前挤成一团,将整个大厅从中间分隔成两半,彻底挡住了肖小姐的视线。
肖立荣皱了皱眉头,那个背影有些眼熟,就像是很久以前梦见过的场景一样,完全可以追溯到她还做梦的少女时代。当然,那也可能只是一种错觉。
肖小姐决定还是将注意力集中在眼下的任务上,别把向导再跟丢了。她远远地缀在小个子男人的身后,走出了正厅。酒店大堂侧面是一条宽阔的走廊,就像一条迷你商业街一样,两侧分布着一些立柱上的浮雕和缀有金色纹样的墙纸恰到好处地塑造出了一种奢侈。
他们两人一前一后,像两个恰好同路的陌生人一样,混在稀疏的游客间行动,很快就走到了长廊的尽头,在一间小酒吧门口停下了脚步。
小个子男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墨镜放了下来,架在鼻梁上。他停下来,透过橱窗望了一眼吧台上挂着的电视,就此站着不动了。电视上正在播放一场球赛,镜头里只有几个人在翠绿的背景上奔跑罢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他不应该停下来,肖小姐设想他也许只是想从身后的人群中分离出跟踪者,只是这让肖立荣很难办。她多走了几步,在挂着一些玻璃吊坠和银耳环的纪念品柜台前停下了脚步,假装自己正在一整架子墨镜之间挑选。
引路人站在橱窗外,仰着脑袋,看样子正准备将短暂的驻足一顾延长到整个下半场。肖立荣不知道她还要等多久,正好架子上有一副墨镜样子不错,就从镜架上摘下来,拿在手里端详。
镀金的镜架在眼镜腿的部分做成了三股纠结的藤蔓,在镂空之处镶嵌了几颗深红色的宝石,做工很精细,只是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肖立荣怀疑自己是不是以前在别的店见过这种款式的墨镜,也许那时候没买。
她抬眼确认了一下引路人的位置,那人已经走到了酒吧里,站在吧台和橱窗之间,望着吧台上的电视。
肖小姐决定在这稍等一会儿,再走进那间酒吧。她撩起绑在眼镜腿上的标签,对她正在扮演的“萧小姐”来说,这个价格并不足以令她产生犹豫。她翻过标签,背面的说明书上注明了宝石的成分:镁铝石榴石。中规中矩,对得起价钱,品相也不错。
石榴石的淡紫红色深邃低调,但是在合适的光线下,又有些俏皮的浅红光芒,如果那个引路人还要看完整个下半场的话,她不介意试试这副墨镜。
肖小姐抬眼又望向酒吧,引路人还站在吧台边,只是手中多了一杯啤酒,白色的泡沫给咖啡色的酒液镶了一圈边。
到底还走不走了?
肖立荣戴上墨镜,转向镜子。淡淡的茶色覆盖在她眼前,许多东西都变得不一样了。她面前的镜子还是那面镜子,只是镜子里的人已经不是她自己,而是被人托管了的一具行尸走肉。
镜子中的她摘下墨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肖立荣被这一笑吓得够呛,她从脸上拽下墨镜,甩在柜台上。编织成镜架的藤蔓呈现出不健康的灰绿色,像是一条从**上摘下来的胆管,其间点缀着几颗深红色的果实,现在看来,那种红色也有些可疑。
她面前的柜台和镜架上伏满了飞蛾,总体来说看起来服服帖帖的,就像一层天鹅绒质地的衬垫。有几对灰白色的翅膀扇了扇,支棱出几个褶,很快又平复了下去,因为肖小姐闹出的动静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不值得为此大惊小怪。
肖立荣后退了两步,她事先没有想过拍卖会会是这么一回事。她没时间细细打量脚下的地面,隔着鞋底,她都快感觉到自己正踩在什么有生命的东西上了。
“萧小姐,久闻大名。”一只一人多高的苍蝇踩着软绵绵的地板走过来,伸出了它的前肢。
肖立荣不知道该不该握上一握,她捏着手里的钱包,没有再后退任何一步。这倒不是为了礼貌,只是她也不知道自己身后又是什么鬼东西。
苍蝇搓了搓“手”:“请跟我来,拍卖会马上就要开始了。”
肖立荣这时候才有心思观察周围的环境,这会儿她才注意到吧台就在吧台的位置上,只是木头的颜色很恶心,就像是腐烂变黑的蛆虫。对坐在吧台边的酒客而言,这种颜色未必有多讨厌,没准会让它们想到一些温暖可爱的东西,想到爱与家庭。
肖立荣完全进入了角色,她勉强笑了笑:“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苍蝇侧了侧头,用复眼的一部分对着肖立荣:“第一次来?对吧。”
肖立荣扯开了话题:“我以为拍卖会是在酒店里。”
那只苍蝇张开了口器,黑洞洞的嘴里好像有一张面孔一闪而过。它停下了“手”上让人心烦的搓搓揉揉搓搓:“这也是在酒店里。”肖立荣还没来得及追问,苍蝇又开始以和之前完全相反的顺序揉揉搓搓揉揉起来。
对肖立荣而言,她自己没什么想买的,这是一桩任务。体验中心正在“积极转型”的过程中,这家机构正从派送礼品的圣诞老人角色中走出来,但是他们仍然要完成今年的业绩指标。
体验中心试图避免继续刺激基金会,光从新的产品目录上看来,肖小姐的同事们正在变成日用品批发商和军火推销员的混合体,公司内部已经安排了人去阿布达比参加今年的航空和地面装备展,而另一些人则在思考怎么搭上“新零售”的便车。2017年的前几个月已经完全是一团乱麻了,剩下的几个月只会更糟。
好在肖立荣被指定来跟踪一条线索,可以躲开许多烦人的路线斗争。
高原、豪华酒店、秘密拍卖会,听起来很不错,可以帮助她忘掉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情,部门的咨询师也认为这样可以缓解创伤后精神紧张性障碍。所以她刚一听到酒店和拍卖会这两个词就决定加入了,当情报部门开始讲到预算的时候,她没有用心。
肖立荣知道自己怪不了别人,她知道自己就是那种容易被诱饵吸引的人。
现在她穿着这件从不动产部门借来的连衣裙(午夜之后才会显露出血迹),踩着失物招领处匀给她的鞋(鞋跟一旦脱落就会造成20公里半径内的所有轨道式车辆脱轨),跟在一只毛茸茸的大苍蝇身后,正要狠狠地消耗一笔公费。
但是情报部门没有说的是(他们很有可能说了,但是肖小姐没认真听):路上的一应差旅置装食宿费用却都得自己垫付。为了让肖小姐混进拍卖会,她还得装得像是一位产业大亨的地下情妇。所以每当她面对账户余额的时候,所有浪漫的光环立马就消褪了,只在面颊上残留了一些不太好受的肿胀感。
拍卖会的情报来源于一名“坏祭品”,一个在祭祀开始之前就被误杀了的倒霉鬼(自称是死于心肌梗塞,但是没有找到尸体,也无从印证)。显然,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基金会之外,还有其他势力找到了办法截胡死后世界应得的那一部分灵魂。
肖立荣原先还不知道她的同事是怎么弄到那么具体的情报的。她见过那位心肌梗塞先生,他生前只是一名普通的离婚律师,本身就没有多少灵魂,就像快餐店里的塑料吸管一样,在各种仪式中都是一种极为常见的耗材。他只知道自己是被一群邪教份子抓住,还没熬过72小时羽毛挠脚板马拉松就死了,勉勉强强记得一些祷词的内容。
情报部门跟着这条线索追踪下去,很快就找到了更多信息,很快……
看着喋喋不休的大苍蝇,肖小姐现在倒是明白了情报部门语焉不详的“很快”是什么意思。有时候情报也没有那么难取得,也许就印在一张塞进门缝的传单上,或是来自于一通打扰了午休的电话。
大苍蝇扇动了两下翅膀:“您这次是来买那些灵魂的是吧。”
肖立荣有些警惕地盯着地板,因为刚才有一队灰白色的小甲虫排成一列从地板的肉褶子之间爬了过去。她点点头:“当然,我在登记表上……”
那只苍蝇大概是没想到还有人能和它一样珍惜预约登记制度,它饶有兴致地用前肢挠了挠口器旁边的缝隙:“啊,登记表。33号拍品?”
肖小姐踮着脚跨过了另一列匆匆忙忙的小甲虫:“33号,复仇之火,对,没错。”
苍蝇搓了搓前肢:“竞争会很激烈。”
它同时伸出了另一条毛茸茸的腿:“不过,您可以先做预定,明年就不需要这套拍卖的手续了……”
“您看,今年只是一个开始,这批灵魂来自于王上的私人珍藏,是由我们这些臣下通过精细的手工作业取得的。”大苍蝇喋喋不休,时不时侧转身望向跟在后面的肖立荣:“到今年秋天,王上的秋狩行宫就会完工,届时我们就可以提供两条高低搭配的产品线:高规格的手工制品,可以按照您的需要进行定制,以及大规模批量生产的量产型号。”
肖立荣嗯了一声。这条走廊似乎比酒店的走廊要稍微长上那么一些,轻微地带着一点弧度向左边弯过去。弯曲的走廊和灰白配色看起来有点像登机通道,只是需要忽略许多细节。然而,脚下的弹性和墙壁上的褶皱怎么都没法熟视无睹,而这些细节叠加在一起,就形成了一种让人不太舒服的氛围,像是行走在某种巨型生物的肠道中一样。
这种感觉正渐渐漫过肖立荣心理上的临界点,而她所扮演的那位萧小姐早已吓得面色煞白,视线锁定在正前方,脚下也有点发软。
好在走廊并不太长,它们俩沿着走廊又走了一段,走进一间稍微开阔些的大厅中。大厅的形状很容易让人产生不愉快的联想,好在大厅里已经站着几个衣冠楚楚的普通人类,略微化解了环境带来的不适感。听到了人声,肖立荣暗暗松了口气,然而脸上的表情照旧绷着。
大苍蝇停下脚步,前四肢着地,后腿交叉在一起磨蹭了几下。
“不用紧张,”它说,“拍卖还要过一会儿才会开始。请在休息厅稍等片刻。”
肖小姐有些紧张地翻开了钱包的搭扣,又把它扣上。缀在皮革上的黄铜饰件和内面柔软的皮毛之间发出了一丝顺滑的摩擦声,听起来就不便宜。
她奋力挤出一丝声音:“那么……”
但是苍蝇已经转身离开了,它顺顺当当地爬上墙,沿着墙壁一路向上。
肖立荣的目光追随着苍蝇,望见了天花板上的东西。这一刻,她有些后悔了。
带她来到大厅的苍蝇爬到天花板上,用吸管状的口器舔了舔墙壁。其他待命中的苍蝇和它一起,聚在天花板的中间。它们嘤嘤嗡嗡地聊着天,时不时舔一口黏糊糊的墙壁。
肖立荣听到了膜翅间的刮擦声,像是在谈某个刚刚腾出的职位,音调逐渐拔高,似乎是很是得意。
另一个声音则压低了嗓门,好像提到了秘鲁和黄金。肖小姐猜得出他们在谈什么,去年在库斯科城上空爆炸的那颗黄金陨石算是一桩无法预料的黑天鹅事件,不少幸运的赌徒从黄金对美元的异常波动中狠赚了一笔。鉴于他们还能活着在这里谈笑,这很可能就是他们人生中最为得意的一注。
她还听到有几位女士轻轻笑了几声,也不知道这些声音到底是来自于人群,还是天花板上的苍蝇。
肖立荣定了定神,假装没看到自己头顶上挂着的苍蝇们。她往前迈出了半步——今天她已经迈出了很多步了,比预想中要多得多。不知不觉间,她已经远离了所有的放松和娱乐,离高级酒店和按摩浴缸太远了。
在肖立荣害得自己魂飞魄散之前,她听到了一阵清脆的玻璃撞击声。
“需要香槟吗,女士?”一只手扶住了肖小姐的臂弯,另一只手将银质的托盘挪远了些,正好保持住了平衡,精巧得如同钢丝上的杂耍演员一般。
肖立荣转过头,看到了一张过于严肃的面孔,三十来岁的女性,嘴角微微下撇,显得有些刻薄。肖小姐确定自己曾经见过这副面孔,就在大堂那里,不,也许在此之前就见过,在某个已经模糊不清的梦中。
对于服务员而言,这张面孔上的表情缺少了所有关键的要素,比方说职业性的微笑,隐藏在心底的压抑,还有一丁点对其他同类的关切……诸如此类属于人类的情绪。这让她看起来不太像个能够交流的人,反倒像是一枚情绪上的活塞,通过自己施加的压力,推着所有人按照她的想法行动。
肖立荣和服务员冷冰冰的目光对视了片刻,想着管他呢,又从托盘上取了一支酒杯。
“你有没有听说过超级秃头人这个名字?”服务员冷不丁问道。
这真不是一个好问题。肖立荣被她的第二杯唐佩里侬呛了个半死,酒液有一半化为了水雾,喷到了罪魁祸首的脸上。
初八开始写下一章,什么时候写完什么时候发。下一章应该是这一卷的最后一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