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里有一股带着火星的怨气。他轻轻躺在她的背后,指尖在她脸上抚过,碰到她双唇时,她猛的张开嘴咬住他的手指。
他呼吸一滞,身体也僵了一下。他轻啜她的耳垂,她才松了口。当手游移到她腹部轻轻滑过时,那怨气就彻底消失了。
她肚皮有些麻痒,有东西滚落到床上,人一下子变的轻松。他拉着她跳起来,回头看见床上有一个“巨蛋”,还在轻轻的颤动。那是她隆起的肚子。
她的孩子就在那个颤动的“蛋”里。
下意识伸手摸了自己的小腹,光滑平坦,和为闺女时一样。她惊疑不定,摸着火折子点上蜡烛。看见惊奇的一幕,他的眼睛中如宝石般的瞳孔迅速收缩像是猫儿的瞳孔,变成竖起的一条线。她没有问,而是用微笑遮盖了诧异。那双眼睛里更多了些无辜和忧伤。她也困惑忧伤起来,但始终保持着微笑。
她始终没有问,只要他不说。
“走,和恁去赶牛山。”
他笑着拉着她的手,从窗口飞出去。他带着她从屋顶上飞来飞去。他的眼睛在黑暗中又恢复了以往的神采。
从没有在这个角度看过高阁庄,脚下一切都变得虚幻和渺小。
在祠堂北边遥遥看见有一个宫殿矗立的轮廓。
她脚不沾地被他带着向着牛山奔去。山顶一团雾气里,从树梢上望去,隐约间一条街道漂浮在牛山上面。街上有昏暗的灯火摇晃,有人提着灯笼走来走去,却没有什么声息。
她现出疑惑,只跟着他走在街上。
他对她悄声说,不要大声说话,也不要和别人说话。有喜欢的东西就和他说一声。
她点头称是。
只要他在,她什么也不在乎。
终于,她还是忍不住轻问:“这是哪里?”
他说:“鬼市。”
他又在她耳边说,英雄不问出处,物品不问来路,非买勿问价,他人在看的东西,切勿抢。卖出的货物一律不退不调不换,成本勿打听,看破不说破。这是鬼市的规矩。
她看着周围的房屋和店铺,很是陌生似乎又很熟悉。她断定自己从没有来过。
在不算宽阔的街道两侧摆着零星的货物,黑灯瞎火的看不分明,连周围人的面孔也隐在黑暗里。
又走了一会儿,她觉着和庄里的集市没有太大区别,包括买卖的东西也相似。只是来来去去的人群,听不见吵闹声,连脚步声也没有。
人们都不说话,即使有人交易也是在窃窃私语,好像很怕被其他人听到。她竖起耳朵仔细听也听不清。
一个矮矮胖胖的小孩儿走过来,蹦蹦跳跳走到一个摊位前,都会伸出小手讨钱。
她觉得那小孩可爱,就去摸那小孩的脑袋。小孩头上带着一顶硕大斗笠,脸被一团黑气包裹着。小孩儿仰头看她。好像还冲她笑笑。然后又走到下一个摊位前,双手捧起一个陶罐,用力甩到街心。
陶罐四分五裂。
摊主连连拱手,拿出一个钱,给了那孩子。
她看着一粒红色的石子从碎裂的陶片里蹦跳出来,一直滚到她的脚边。她蹲身捡起,放在手心,看起来就像是红烛滴下的眼泪,却凉凉的。
卖陶罐的摊主走过来,帽子压的很低,看不清脸,也没有说话,却向她伸手讨要。
她说,多少钱,俺买了。紧紧收拢手指,冰凉冷硬的感觉硌痛了掌心,将小拳头紧紧压在自己胸前,生怕被人抢了去。
那人眼睛一亮,围着她转了一圈,抻着脖子往前凑,使劲嗅。
突然兴奋的大叫,“是生人,鲜活的女人。”
一群人呼啦围了过来。
每个人的面孔都隐在黑暗里,看不清楚。她有些害怕,拉紧他的衣袖。
他轻喝一声,“都滚开。”
那摊主却嘿嘿冷笑:“原来是七爷,您可有点不讲究。带生人来破了规矩。”
他轻笑道:“那好,就按照规矩来吧。你这货多少钱,俺接了。”
那人也嘿嘿一笑,“七爷可不要骂人。规矩是规矩,货是货,人是人。如果这浆水罐子没破之前,那也不值几个钱。没想到被那位小祖宗一摔,倒成了宝。您也知道货不能退。但这货,现在无价。”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那人指手画脚的表演,笑道:“那你就划个道吧。”
那人道:“七爷,咱都是吃搁念的,按照规矩来。人,我留下,货您带走。”
他看见她脸上流露出一丝惊慌。
他又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人,不给。货,爷也要了。闪开吧,别坏了爷的心情。”他依旧面带微笑。
那人嘿嘿一声:“叫声爷,那是敬您。敬您,您是爷,若不识好歹,恁又算哪根葱哪头蒜?”
她偷偷看他一眼,躲到了他的身后。
他说:“今天不妨让你认识认识爷。”
那人冷声道:“好,老子领教。”
伸手向他当胸抓来。那人说话时还在五步开外,一抬手就到了眼前。
伸过来的哪里是手?分明是一只没有一点皮肉的白森森的鬼爪子。
鬼爪划出一道幽蓝色闪电向他当胸抓来。
他身微微形晃了一下,只见白光闪动,就捏住了那人的脖子。“咔嚓”一声脆响。那人脑袋就和身体分了家。
那人身躯摇晃着倒地,脑袋却跳到空中。
她偷眼看,哪里又是脑袋。扣着的帽子早不知掉到了哪里,空中飘着的是一颗骷髅头。
骷髅头飞在空中围着他们俩旋转。下巴开开合合,獠牙撞击发出 “咔咔”的声响,眼睛里竟然冒出股股浓烟。
倒在地上无头的身体坐起来,双手开始在地上慌乱的摸索。不知道从那里滚过来一只葫芦。
无头尸体捧起按到脖子上。葫芦上正慢慢现出两个窟窿,冒出股股黑烟,变成两只眼睛。眼看着那人就要重新站起来。
他背着双手向前踏出一步,踢飞了正在冒烟的葫芦头,又一脚踏倒尸体。
她听到咯吱咯吱声,像是小时候过年在院子里踩芝麻秸秆一样, “踩岁”。
骨骼碎了一地。
漂浮在空中的骷髅被彻底激怒,眼睛和嘴里开始喷火,头顶上浓烟滚滚。张嘴向他撞过来。
没有看出他有什么动作,甚至他连头都没有抬,只是伸手轻描淡写向空中一探,骷髅头就抓到了他的手里。
他捏着骷髅的头盖骨,骷髅眼睛嘴里里烟火全熄,嘴巴还是一张一翕,咔咔作响。
这时听见外面有人高喊:“啥人在这里吵吵闹事?都闪开。”
只见两个官差模样的人冲过来。
二人长的很奇特。
一个像似竹竿一样,又瘦又长,衣服穿在身上就像地里吓唬鸟雀的草人。竹竿挑着件衣服,一张马脸。 “瘦竹竿”步子很大,走路就像是一条腿在地上蹦。另一个矮胖,像是个肉墩子,衣服紧紧勒到身上,走起路就像往前翻滚一般。头上生角,鼻孔吐着白气,像牛。
瘦高个儿手里提着一条白骨做的鞭子挥舞。四周只要被他鞭子抽到的人,都轰的一声变成了一团黑气飘散开,直到躲出老远才现出人形。
“肉墩子”拖着了一条铁链,铁链是赤红色,滋滋冒着白烟。
看热闹的人纷纷散开,远远观望。
俩差役走到圈子里,撇着嘴说道:“老白,这埝儿你可以来,可别忘了,这条街是俺们哥俩的地盘儿。”
她从背后探出脑袋看看两个解差,又抬头看见他也正向她看过来。
他尴尬的一笑,觉得在她面前出了丑,丢了男人的颜面。
他抛起那颗已经没有烟火气息的骷髅头,用脚尖颠了两下,然后又一脚将骷髅踢飞出去,骷髅脑袋划出一道弧光,流星一样飞向黑夜,像一个蹴鞠。
她笑了,笑的清脆响亮。笑声像是在炫耀。
两个解差眼睛也亮了,发出绿光,直勾勾看着她。
直到他轻咳第三声,才把这两位解差的眼神拉回来。
带了生人来此地,还敢在他们俩面前闹事,还真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二解差人怒火上冲顶门,一个挥鞭,一个甩动来铁链,一个从头顶劈落,一个拦腰横扫。
她又躲到了他的身后。
白光一闪动,他手里多了一根柳木棍儿。棍子前端沾满了白色的纸条,密密麻麻。纸条就像白色火焰,也像是无数条吐着芯子的蛇在扭曲跳动。方圆数丈内被幽火罩住。
周围安静下来。
俩解差鞭子铁链早就脱了手,趴到地上磕头。
二人刚要喊饶命,见他把手指放在唇间,做一个禁声的手势。
俩解差忙用手掩住嘴,跪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她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看时,周围人都矮了半截。齐刷刷跪了一地。
他只是牵着她的手,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挥挥手说:“都他妈滚蛋。”
他拉着她轻快的离开。走出很远后,他说:“刚才你怕吗?”
她点头说:“怕。”
他说:“恁是装的,其实恁什么都不怕。”
她沉默不语,在明灭的光影中脸上笑意闪烁。
“天”字出头就是“夫”。他在她心里比天都大,早就把他当成了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