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听他说完,心里竟然莫名的高兴。她想,也许有一天二小姐消了气,会回心转意原谅她。她还能回到小姐身边。
可是事实证明她想多了。她去过崔长青家,敞开的大门对她却是关闭着的。只是夜里崔长青偷偷跑到高老实家门外望院子里扔过几串钱。
自从高老实娶了兰花后,庄里人找他说话的就多起来。
“哎呦,老实,今天穿的这么干净,看来有了媳妇和没媳妇就是不一样啊。”
“老实,刚结婚不在家陪媳妇,出来瞎溜达干啥?”
“老实,你他娘真是走了狗屎运。找了个掐一把嫩的出水的小妮子。看你那几步走,虚浮无力的样,晚上没少出劲。”
“老实,找个俊媳妇晚上舒坦吧,再也不用偷看别人家闺女了吧?”
……众人狡黠的笑。
高老实,总是傻傻地笑呵呵点头,絮絮叨叨的说什么,谁也听不清。
那时高老实应该二十多岁,也许三十多或者更老些吧,这个谁关心,谁知道呢?反正都知道他这个窝窝囊囊愚钝的歪瓜裂枣走狗屎运,娶了个漂亮老婆。
过去高老实就是靠给人打短工过活,庄里人看他可怜也给口吃的。论起来都是一家人,总不能让他饿死不是。谁家里忙不过来找他去干活儿,管顿饭就是了。发生偷窥事件后,就再没有人找他,谁也不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活过来的。
如今,这么个蠢人,竟娶了漂亮媳妇,怎么能不招人妒恨?
人们是不习惯自己身边人突然比自己好的,特别是本来不如自己的烂人!
都说贫穷限制了人的想象。高老实家的贫穷实是超出了庄里“大户人家”丫鬟兰花的想象。
当兰花变卖完自己仅有的一点值钱首饰、物件后,她无可再卖,真的是连饭都吃不上了。
知道吗,如果连饭都吃不上时,当每天饿的连睡觉都睡不着,只要醒着就要和饥饿作斗争时,当真的到了濒临死亡边缘时,谁他妈都甭唱高调。
去他妈的饿死是小,失节事大。
在大户人家生活了这些年,被熏陶,懂得的道理自然比普通人家多。但知道这些烂道理有屁用?一钱不值。对现在的兰花来讲,只要能活着就行。
她也听说过早年间,临淄城里闹饥荒时发生过易子而食的事儿。她想想都要吐,人怎么能吃人呢?
如今她亲身感受到了,只要活着不再挨饿,吃人肉又算什么?
人,活着就是最大的道德。
特别是高老实期期艾艾吞吞吐吐把庄里几个闲汉给他的启发说出来。
高老实说:“人家说,你个大活人还真要被尿憋死吗?守着那么个掐一把都能掐出水的俊俏媳妇。真是大闺女要饭--死心眼不动弹。只要你媳妇同意,男人们争着抢着给你送钱送粮。”
听了这话,兰花躺在炕上满脸泪痕,连骂他的力气都没了。
人很难迈过心里那道坎。
但是,只要你不把自己当人,一切问题就解决了。
什么三从四德,什么他妈的绿帽子,这烂泥扶不上墙的高老实都不在乎,她兰花在乎什么?憔悴不堪的她已经被饥饿扒光身子,没有了尊严。
不偷不抢,拿自己身子挣钱怎么了?她恨恨的想。
她要让二小姐看看,看看她造的孽。如果没有二小姐推自己入火坑,她会这样吗?她也要让崔长青看看,他造的孽。如果不是他……,她怎么会如此?
当人们相传,半夜崔长青从她家胡同里偷偷摸摸出来后,开始有人主动给她送钱、送物。
慢慢的高老实穿着更齐整,脸色由黑灰变的红润,嘴唇上也见了油光。
一次高老实因为晚了饭点儿,就表现出满脸的不高兴。他谷堆在椅子上端着碗滚烫的鸡汤,一边吹着上面飘着的一层黄澄澄的油花,一边撅着嘴,转着碗,虚略着喝。
兰花指点着他额头骂:“恁这扶不上墙的烂泥,上不了席面的狗肉丸子。有本事你挣钱养俺?没有俺,恁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兰花“买卖”开张后,高阁庄男人们天天心慌慌而不安稳,绞尽脑汁琢磨着如何去找兰花。
庄里的女人们则是因男人不安稳而心慌慌,天天像防贼一样,单眼盯着自家男人。
女人们曾经联合起来去找过高庄主:“咱高阁庄什么时候兴卖人肉了?”
那时高邈的爷爷还是庄主。他一脸的严肃,答应一定会管这事的。之后高邈的爷爷去找过高老实,对他说:“老实,自家的婆娘要管管了。”
老实只是使劲点头,可惜效果不明显。
后来他亲自找兰花谈过话。但谈过后兰花卖的更欢实。据说,他们也谈到炕上去了。
她卖肉换来的钱养活着高老实,还给他生了名义上的孩子。儿子虽然不是他的种,但和高老实一样唯唯诺诺,三脚踢不出个屁来。而女儿,不仅长的像兰花一样漂亮,性格也像她,大胆泼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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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葡萄架下的兰花只恨命运的不公。但她并不后悔自己这辈子的作为。她一不偷二不抢,拿自己身子换钱,不仅翻新了所有的房子,还维系了这个家,支撑起这个家。如今买下几亩田地,一家人可以依靠田里的收成勉强度日了。
自从女儿长大……也是因为女儿成为女人后,仅剩的一点羞耻心使得她不再做这买卖。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兰花知道自己大限将至。她已经变成了秋后枯黄的野草,不一定什么时候遇到天雷、地火或是烧秋的人,她就变成一把黑灰,随风飘散。
生活在高阁庄这片土地上的男人女人们都是野草,一茬一茬的生长。有时被焚烧践踏,有时被野兽、畜生啃食,但只要有合适的土壤,有阳光和水,就能很快的生根发芽。生兮萋萋,在荒芜中蓬勃,顽强的活下去,并努力活出自己的精彩。
兰花不怕死,不怕去下地狱。她的灵魂早就死了。她是一个灵与肉完全剥离的人,从嫁给高老实后,灵魂就开始腐烂,在岁月的风雨磨洗中早就烟消云散,只剩下一个破败的皮囊。
没有了灵魂的兰花,有一件事,一辈子都没能想明白。为啥她的孩子们会重复她和高老实的老路?这是她最不愿意看到的。
她这辈子就这样了,怎么着也不希望女儿和自己一样,重复她走过的路。
可是,冥冥中有一只手在操纵着这一切,任她如何也逃不出这个怪圈儿。
儿子像高老实,幸亏还有个虽刻薄但还勤劳能干的儿媳妇。对自己和高老实都不怎么待见,对儿子还好。能安安稳稳过日子就行。守着几亩田地,日子过的紧巴些,但心里踏实。
她恨过那个夺去女儿童贞的人,可那人给足了报酬。几亩薄田有一半是用女儿换来的,她因此事而痛苦难过,可是得到的利益也是她无法抗拒的。何况那人她又惹不起,这就是命。
女儿也是苦命人。后来竟和庄里田婆子的儿子好上了。不顾兰花的反对,嫁到田家。可惜,三天就死了丈夫,留下一个遗腹子。如今女儿成了庄里人嘴里的“田寡妇”。神神道道的田婆子并不待见这个和她一起守寡的儿媳妇。
儿媳妇就是丧门星,克死了儿子,没能生下一个带把的传宗接代,而是生下个赔钱的丫头片子。田家绝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