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早在牛山上看到崔万山的是高羽。
夏季大雨后,牛山上会出现一种硬壳的虫子,在湿漉漉的草丛里钻来钻去觅食交配繁衍。高阁庄人管它叫蝗油油,这种有坚硬外壳的虫子可是一种难得的美味。
好的食材往往只需要最简单的烹饪方式,用油烹一下即可,特别是大肚子有籽的母虫。咬在嘴里,咯吱吱,咯吱吱,碎裂的籽,酥脆弹牙。香味在唇齿间炸裂开,舌头上蔓延,让人想把舌头都咽下去。那香气直涌到鼻孔和喉咙甚至耳朵里,在头脑里聚集然后轰然炸开弥散。高羽就是冲这些美味来的。他想抓了这些美味去找他的孙子崔老二喝酒听故事。
当他晃悠到“景公流涕处”的巨石前,突然就看见崔万山,浑身湿漉漉的躺在那里,像一条半干的咸鱼。任他如何摇晃咒骂,这孙子就是不醒。他只好折些叶片肥大的树枝盖到他身上,免的被雨后的骄阳晒死,跑回到庄里叫人,一直至中午高羽才领着崔矮子带着家人跑来。
几天后,崔万山高烧退去,已经是左边半边脸和身子都没有了知觉。
高阁庄的二庄主中风了。
高邈庄主来看过,并从临淄城里请了最好的郎中一块儿来的。这可是最有面子的事,高庄主曾经这么认真的对待过谁?
看过之后他关切的问大夫:“怎么样?”
大夫说:“这种情况有站起来走路的机会。”
他握着崔万山的右手又亲自把脉,沉默好久,然后充满期待的看着他说:“怎么会这样?慢慢调养,我等着你好起来。”
崔万山左边脸歪斜,流着哈喇子,含混不清的说着,后来他发现别人根本听不懂他说什么,就呜呜的哭起来。那声音就像是一头等待宰杀的老驴在叫唤。声音洪亮却毫无意义。
第二天,高霜降、崔紫剑、崔明刀、高寒露四位长老来看他。高霜降拍着崔万山的左手半开玩笑地说:“如果你不赶快好起来,咱庄的二庄主就只好换人了。”
崔紫剑听了不舒服,嘿嘿冷笑道:“如果论资排辈的话,这二庄主位置只好让三庄主来坐,只是很难找人再顶替三庄主吧?”
四大位长老是按照长幼顺序来排辈的。不然也不会把辈分最高的高老九和高羽父子俩排进去,虽然只是挂个名。而他崔紫剑论人品能力都是首选,却只能排第二。庄主都是高家人,这二庄主之位也都是由崔家人来担任,而且也是崔家人决定的。如果细分起来,高家就是高家,崔家就是崔家。崔家的事什么时候轮到高家人指手画脚了。“”
崔明刀笑呵呵地拱手,随口附和:“除去雪上飞那狗东西,也只有老祖和小老祖父子二人有能力指挥那帮狗崽子了。”
高霜降和高寒露都铁青了脸。
“明刀说的对,我能指挥那帮狗崽子。这三庄主非我莫属。”高羽从窗外探出头来笑嘻嘻的说。
高霜降忙说:“小老祖莫要听明刀瞎说,您是长老之一,怎么可以当三庄主呢?”
“我早就不想当这劳什子长老了,做个三庄主很好。”
“小老祖,咱们几个老不死的只是在这里玩笑,‘雪上飞’难道还真能当二庄主不成?万山很快就能痊愈。”高霜降压住心头的怒火苦笑。
“痊愈,很好。不过你们几个老东西记着,有机会我一定要当三庄主。”
几个老东西相互看了看,摇头苦笑。刚才的不愉快倒是让这小老祖给解了。
在高阁庄总的说来,家法最大,祖宗最大,就算是光屁股在街上跑的小娃娃,只要辈分在上,你也得规规矩矩该叫爷叫爷。
当真论辈分,高羽在庄里即使最年长的高霜降、高柳絮、崔紫剑、崔明刀四位年长的长老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的叫声小祖爷或者喊声小老祖。当他惹事后庄里的婆娘们也都咬牙切齿喊他一声小祖宗。
庄里年龄大的人更懂得重老理儿,对高羽的称呼里面多少有些尊重;年轻人在众人面前也不敢造次,该叫爷爷叫爷爷,该叫祖宗叫祖宗;和他年龄差不多的小伙伴们自家大人不在时就直接喊他的小名“墩儿”。“墩儿”也不在乎这些虚礼。恰恰相反有人拿这位小爷爷小老祖寻开心时,他会很高兴,甚至莫名的兴奋,他喜欢被人关注。
由于他和他爹高老九辈分太大,高羽一出生就和他爹一样在庄里长老院挂了名,但只是虚名,爷两个却从不参与议事。高老九也懒得参与那些俗事。他只喜欢更俗的事,比如偷鸡摸狗,还有那啥,啥的。
在高阁庄里听见奶声奶气的娃娃音喊,孙子你要干啥?那不一定是骂人,有可能是无聊的墩儿在找人说话。
“子凭父贵”,家世显赫的孩子一出生就被人尊重。要想叫人从心眼里尊重总得有点东西“拿”人吧。但这位老九在庄里除去辈分大之外,家徒四壁,人品也未见得好。
他家祖上的余德和余威也基本被高老九的爷爷、爹爹和他给败光了,特别是他偷鸡摸狗的品行更为庄里人不齿。
高老九除去有了儿子他还有什么?老九在家时还好点,若他不在,实在没有人会把高羽当回事。在高阁庄里高老九经常玩消失,一般都是三四天。有人问他都去干啥了,他说,儿子大了总该给他挣份家业。
众人只是笑笑,他除去偷鸡摸狗坑蒙拐骗还能干啥?去找相好的,去坑蒙拐骗吧。
无论怎么说庄里人根本不会把一个说话还不利索的孩子当回事儿。只有在无聊时逗他玩玩而已。但碍于面子,高、崔家人在长老会上都同意高老九不在家时小老祖由大家一起照顾,他可以随意到任何一家吃饭。一个小孩子能吃多少,小老祖无论如何是要尊重的,绝不可以让小老祖饿着。
可当他吸着鼻子敲开各家门坐到桌前等吃饭时,高羽能感觉出来他在多数人家是不受欢迎的。即使是高庄主和崔万山他们家,若是二人不在,他所面对的也是冷言冷语。他只是笑呵呵装傻,高羽的神经在各家不同的饭食和各种的眼神语音中慢慢磨砺的粗大,人也茁壮成长。
他脸皮比他爹差远了,还没有修炼到家。不像他爹高老九,只要知道谁家做了好吃的,他就坐到人家里东拉西扯,吃不上饭决计不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