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底放松的崔万山在回家后的日子里,也不免俗,把自己在扬州纵情声色的故事慢慢一点一点透露出来。
虽然没有说自己做杀手的事,但对高阁庄人的功夫大吹大擂一番。
因有人在临淄城见过周姑,也是他在似醉非醉,有意无意间把如何与周姑相识相知结成连理之事透露了个七七八八。
庄里人对他既佩服又羡慕不已。不但家里有了一个里里外外,聪明能干的白静,还要迎娶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在高阁庄可是独一份儿。
崔万山要娶二房的消息在高阁庄传播开。其实是崔万山耍的一个小聪明,他相信这些话总会慢慢传到白静的耳朵里。
他要试探一下白静的反应。如果白静不介意,他就把周姑接过来。
不过,庄里有明白人,他们在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偷笑。这几年崔长青也是越老越糊涂了,把家彻底交给了白静。庄里人有目共睹,那白静可不是盏省油的灯。这些年谁要能从她家得点儿便宜,简直痴心妄想。白静是越来越精明了。
崔万山如果把这官家的小姐娶回来,不管怎么样落魄,那可是有身份的大小姐。而白静呢,以她家境况嫁到崔家就是高攀。
那么问题来了,官家大小姐进了门,这二人谁为大谁做小?
还有,崔万山那俩儿子,现在被庄里人称为“大歪”和“二邪”,这几年在庄里创出的名头可是比崔万山当年还更邪性。若是哪天崔万山不在家,官家小姐死在臭水沟里也未可知。
崔万山,这号称和高庄主一样见过世面的人,一身横练功夫把脑袋给练坏了吧。
白静虽然很少在庄里走动,还是从别人的眼神中读出了异样。
高阁庄里发生的八卦事件,白静都是从满月口里得来。她便把家里丫头满月放出去。很快,崔家将要添一房少奶奶的信息就传到白静的耳朵里。
事情的发展和村里人预想的差不多。
崔万山一直在观察白静的举动。但白静的反应让他心里没有底气。见过“大世面”的他还是低估了村姑白静。
不管庄里人怎么传,她都当成耳旁风,根本不接招。就像什么也不知道一样,该干啥干啥,依旧把这个家管的严丝合缝,滴水不漏。对老公公崔长青孝顺,对崔万山恭敬。至于崔万山在外面做了什么,还是不闻不问。
白家本来贫寒,和崔家算不得门当户对。幸亏当年高庄主的撮合才有今天。在娘家时每天想的是如何填饱肚子,全家人能吃顿饱饭就是最幸福。
嫁到崔家,特别是她在崔家站稳脚跟后,在自己的帮助下,娘家也不再为吃穿用度犯愁,哥哥也有了靠山。
如今在白庄,白家经过这些年的努力也是大户了。她知道这一切来之不易,她必须努力巩固自己在崔家的地位。崔万山在外边怎么样都可以,只要不把别的女人领回家里来。
她就像一只山雀,守护着这个家,守护着她的领地。鹊巢鸠占,在白静这里根本没有可能。她不允许任何女人的侵入,占她的窝。
崔万山本想的是只要白静同意,阿爷那一关有姨娘在,根本不是问题。
但是,白静什么也不说。
不说,保持沉默。沉默就是她的态度,沉默是无声的抗争。那意思就是你不能领回家里来,在外边,我什么都不知道,不管,随便!
这个结果崔万山无法接受。走到了这一步,他碍于面子,也不好再开口挑明,只好过几天就到凤栖庵去一趟看看周姑,变着法安慰她。
凤栖庵里,周姑不知道什么时候彻底俘获了姨娘的心。好像她成了姨娘的亲闺女,崔万山倒成了外人。姨娘对崔万山迟迟没有态度就很是生气。如果她的眼神是刀子,崔万山早就被戳的遍体鳞伤了。
别人看不到,崔万山的伤都在心上。在周姑面前他无招可用。对不接招的白静,崔万山也没有任何办法。夹在中间,就像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他每时每刻都想见到周姑,但又怕见到她,怕她佯装出来的快乐。后来他走到凤栖庵外,远远的看,不敢进去。
随着天气转凉,周姑咳的又厉害起来,有时痰里带些血丝。
周姑见到他时总有无限的柔情,笑的那么开心。那咳嗽声都敲在他的心上,震的他心痛不已。
周姑说,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见阿爷和弟弟来找她要钱,说漂泊在外,生活凄苦,没有钱吃饭。说着她背过身抹眼泪。
崔万山说,他认识几位北边的江湖朋友,已经托人去打探。周姑只是点头,笑着流泪。
姨娘给周姑开了药方,命崔万山去抓药。周姑吃过后,有所好转。
离开后,崔万山买了一些纸钱在一个无人处烧化了,祷告逝者安息。他却一直找不到合适时机和周姑说明此事。
崔万山把更多心思放在了周姑这里,他忽略了白静,从内心里来讲他是故意为之的。想用这样的办法逼迫白静让步,但他错了。
白静在崔家待了十五年。她从一棵小树苗长成了参天大树,根深深的扎在这里,枝繁叶茂。一棵高大的树,树冠罩住了整个崔家。但是她也错了。
她应该是一棵攀附在崔家的藤。
女人啊,还是不要太自信的好。自信的女人往往也会认为自己是聪明的,当那股自信掩盖不住聪明时就成了自负。而自负和无知只是一步之遥。太自信的女人实在并不可爱。
白静本来就没有走可爱的路线。但自信的她错误的估计了自己的对手。她的对手是崔万山,是整个崔家,是整个高阁庄,而不是这个出身比她强百倍,已经落了势的官宦人家的小姐。
更致命的是她主动出击了。她是一个安静沉稳的人,是一个从不把心事说出来,从不把喜怒挂在脸上的人。她把所有事都埋在心里,可是心再强大也有被填满的时候。说女人是水做的,当白静心里的防线不足以阻挡内心里汹涌澎湃的怒涛时,她爆发了。她的爆发的方式也向平时的行径一样,不声不响。
第二年孟春的某一天,她领两个儿子赶牛山踏青。走出庄,转头就偷偷去了凤栖庵。
见到那官家大小姐,她只是说是高阁庄崔氏。然后就强按着俩儿子的头,三人一齐都跪在了周姑面前。
看似示弱的一跪,却是赤裸裸的威胁。大歪和二邪满脸怒色,像是要随时暴起打人。白静只是静静的跪着,她本想是要哭的,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她哭不出来,甚至想装出一个弱者的样子也做不到。在一股怨气的冲击下,她脸上是理直气壮的平静。
本想依附于崔万山,可怜一个涉世未深的女子哪里见过这阵仗。周姑站在当地,躲无可躲藏无可藏,不知所措,咳嗽连连,泪水立刻就流了下来。
白静冷眼瞧着周姑,心想,罢了,罢了,这娇弱无力,西子捧心的样儿,倒像是画上的人儿一般。难怪崔万山被迷惑,连俺都有些不忍。一念又想,如果这狐妹子真的进了家门哪里还有俺的好。便硬下心肠,直直跪在那里不说话。
只听门外有人说道:“高家娘子这是做什么,怎么还给我这徒儿跪下了?”
白静心里大惊。忙回头看,原来是崔万山的姨娘嗔灭师太。
白静心头突突乱跳,连头也不敢抬,匆匆离开。
大歪,二邪曾经跟随崔万山拜见过这位姨奶奶,自也不敢造次,匆匆磕了头,也跟娘出去。
嗔灭扶周姑坐下,取出一颗药丸喂她服下。叹一口气,对着窗外说,真是孽缘。却不知说的是窗内还是窗外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