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在寂静洁白的雪地上飘飘荡荡而来,震落枝头积雪,掠过他脸颊。笑声拨动了他的心弦,心头像湖面吹过一阵风,起了一层层涟漪。胸口那团邪火又燃烧起来。
他转头向崔矮子做个禁声的手势,施展出踏雪无痕的轻功寻声向山坳疾驰。崔矮子也紧随崔万山身后迅速跟过来。
他们闪躲到一块巨石后面。只见梅树下,有两个身影。一身披猩红色斗篷少女正在梅树下舞剑。
只见宝剑寒光闪闪,人如窜花蝴蝶般在梅树下雪地上飞舞旋转。那红衣女嘴里也不闲着,“……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莫非小姐动了春心,想男人了?”一绿衣女站在旁边格格娇笑。
那红衣女一声嗔怒,“只怕是你发骚了,看我不剥了你的皮。”飞身挥剑向那绿衣女刺去。绿衣女绕着梅树左躲右闪,咯咯的笑声震落梅树上积雪和梅花。
“谁?”突然红衣女子收剑转头向谷口看来。
崔万山忙附身缩头藏在石头后面不动。
那绿衣女也看向谷口,说道:“哪里有人,小姐是心里有人吧?”
红衣女整整衣衫啐道:“也许你看到的是鬼。你若再瞎说八道,看我不把你留在这里,让鬼捉了你去做老婆。”
绿衣女吐舌头,柔声道:“要不咱回去吧。”
崔万山在巨石掩护下拉着崔矮子快速后退几步。纵身一跃,一招“流风回雪”飞出两丈开外悄然退到山脊另一侧,趴在积雪形成的矮墙后面。
原来这两个女子他认识。红衣女是高庄主的妹妹高若梅,绿衣女是她的丫鬟麦香。
高若梅走过巨石时脚步略缓。她发现了石头后面积雪上压出两个手印。雪地上两个脚印极深,脚尖处还翻起少许红褐色的泥土。
高若梅抬头向脚尖指的方向看了看。转身离去,走出不远,猛回头望一眼山脊崔万山隐身处,轻咬朱唇,脸上浮现一抹浅浅的微笑。崔万山慌忙把脑袋埋进雪里,心跳加速,眼前发黑,脑袋晕晕的。眼前却“看见”贝齿轻咬着红唇,耳朵里也塞满刚才银铃般的笑声。
俏丽的身影消失在雪地里,他清醒过来。崔矮子奇怪的看着他问,少爷哪里不舒服么?脸很红。
他不说话,逃也似的飞奔下山脊,来到几株梅花下,闻到一阵甜腻腻的香气,似梅花的香气又像是兰麝之香。“下车何轻盈,飘然似落梅。”
再次有眩晕袭来,他一掌拍向梅树,又有片片梅花和积雪飘落。
崔万山长啸一声,强自收敛心神,施展出家传拳法,在烈烈风声中,在梅树下心神迷失。
“摽有梅,其实七兮。求我庶士,迨其吉兮。”
崔万山思绪如春草般开始蓬勃,如同漫山野火中惊逃的野兽,被莫名的思绪驱赶奔逃四处乱撞。
晚上躺在床上像烙饼般翻来覆去,烈焰般的红唇和珠落玉盘似的笑声使他无法入睡。穿衣起身,到院子里打了一夜的拳。地上的积雪踩的如镜子般光滑。
在厢房丫鬟满月的窗前有两个深深的脚印。如果不是听到屋里野兽嘶吼般的鼾声,想到那如撒了黑白芝麻般的一张大饼脸,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偷偷闯进去。但进去干啥,他也不知。
一宿无眠,精神依旧很好。随便扒拉几口饭就偷偷溜出门,不知不觉竟走到高庄主家门口,他赶紧又走开。
在和合街上来回走了几趟,见人也不说话,行色匆匆,心事重重。
高若梅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鼻子挺秀,肌肤胜雪,张口说话时声音稚嫩嗓音沙沙的,带着微微的娇嗔,既天真又有些傲慢。特别是她的笑声如乳燕娇啼,娇羞中有一点点放肆,给人的感觉最是好听。
当她从和合街走过时,人人都会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用最温柔的眼神看着她。 她就像一株含苞待放的梅花。
年龄相仿的孩子们都愿意围着她转,愿意听她使唤。即使庄里最调皮的孩子见到她时都学会了矜持。
高若梅也发现了自己的美就是极强的力量,她因此而欣喜骄傲,并试着使用这种力量。
那时的崔万山见到高若梅却变的更暴力。如果是在演武场上他会把对手打的哭爹喊娘。
有几个年龄大些的小子跳出来和崔万山比试,想在高若梅面前卖弄显示自己的武功。这时高若梅把那小子推开拉开架势和崔万山比武。崔万山却退到一边不理会她。
他在边上看着高若梅把那帮男孩一一打倒。当高若梅带着骄傲的眼神看他时,他又避开她的目光。
慢慢长大的高若梅更加美的不可方物,举手投足间都有无限风情,只是不再肆无忌惮的到演武场上去找人比武。
他们偶尔再见面,她总是面带微笑,大方的叫声崔二哥哥。
崔万山故作清高的点点头,学着大人的样子“嗯”一声。其实他心里很想和她说几句话,多看看那美丽容颜。
两家关系很是微妙,明里暗里跟对方较劲,争夺庄里的主导地位。
知道只能是兄妹不可通婚的崔万山心里是抗拒的。
为什么表亲间可以成婚?高、崔两家凭那么个破传说怎么证明是一家人?他为啥不可以娶高若梅为妻?
想到这儿,他吓一跳,自己怎么就能娶了她?转而又想自己怎么就不可以娶她?
在和合街上来来回回走了几趟,崔万山在夏回来酒馆找个靠窗的地方坐下,要了一壶茶。
透过窗上缝隙正好能看到高邈家大门。
他坐了两个时辰,只见高家人出出进进,却始终没有看到高家小姐高若梅的身影。
把自己灌了个水饱,实在憋不住尿意才跑回家。
中午吃过饭,歪在床上一觉睡到半夜就再也难以入睡。便起身,没敢走大门,蹑手蹑脚跳过院墙,慢慢走到高家院落外面不远处。
他不敢靠的太近,高邈功夫深不可测,太近了很难保证不被发觉。但他还是调整呼吸,使自己心跳速度尽量放缓,慢慢挨到高家后院,角门处。
刚下过雪的夜晚安静的有些怕人,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听在崔万山耳朵里像打雷。除去自己的心跳声,偶尔还听到远处寒风送来狗懒懒的呜咽声,远山传来夜枭的叫声。
他使劲运起耳力想听一下高家大院内的声音。至于想听什么他也说不清。不知站了多久,耳朵里开始有夏天蝉鸣声,一会儿又变成蛐蛐的叫声。终究什么也没有听到。
崔万山揉着冻的发木的脸,拖着僵直的腿,慢慢回家。跳墙时踩碎了自家院墙的一片瓦,惊走蹲在墙头上的一只野猫。他惊慌的逃回到自己屋,躺在床上,听见远远的更鼓声已经是五更,却依旧睡不着。
“……有女怀春,吉士诱之。
……白茅纯束,有女如玉。
舒而脱脱兮,无感我帨兮,无使尨也吠。”
“崔家、高家本是同宗,可是……去他妈的同宗,谁知道这些传说的真伪。已经过这么多年,又非同姓,哪里有血缘关系?……两家带绿帽子的事还少吗?高若梅……,嗯,真好看。梅妻鹤子,夫复何求……”
在胡思乱想中崔万山昏昏睡去。
第二天醒来,大腿根上湿湿的冰凉一片。他脱下衬裤偷偷包裹起来塞到床下。
崔万山陷入深深的羞愧和自责中。
到了晚上他不由自主的又走到高庄主家门外,远远的听。自己知道肯定什么也听不到,可就是管不住自己。直到有一晚上,他好像看到有几条黑影翻墙进了高家。本要大呼示警,然后跟着进去一探究竟,但他不自信接近睡着迟钝的心思和酸涩的眼睛。
正犹豫自己是否要追进去时,好像是听到了院子里高邈那象征威严的轻咳。他的心瞬间冷却。
之后,他不敢再到高若梅家门外,而是趁着夜色走到天齐渊那几株梅树下吸着清冷的空气看着梅树呆呆出神。
绕梅树徘徊,竟胡乱诌成一词,题于天齐渊石壁之上:
冷月清辉。
可怜寒客,素笛横吹。
烟笼秦楼,此情堪寄,梦里依依。
孤光弄影乌啼。
消瘦损,悠悠谁知。
渊下沉鱼,无人会意,聊赠一枝。”
他心事无所寄托,日子就在浑浑噩噩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