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微笑道:“好在还是回来了。这些日子奔波在外必定疲累,歇息去吧。”
如意仰着脸,脸上的泪珠被殿外廊下的灯笼映着,分外明显,哽咽着道:“是。”
因着好些内侍是从萧王府带入毓德宫的,如意原先在萧王府里人脉熟、消息灵的本事倒是也留了下来。自她回来后,徽音殿得了些林林总总的消息:
比如威帝曾在定妃走后,在她旧日居所含章殿里枯坐一宿。
再比如姚华棠近日出入,戴上了一副羊脂玉面具。不仅堪堪遮住那道可怖的伤痕,还平添一股神秘风流意味。他与人来往应酬,行事倒方便许多。只是过了几日豫州那边有消息传来,五皇子妃郑氏突然病故,谢家已为谢安若和五皇子举行了婚礼。五皇子的厥族骑兵剽悍擅杀,又连下新野、房陵和上庸三地,直逼京都。这之后,姚华棠整个人便突然犀利桀骜起来。
我听如意说这个消息的时候,手中笔不由一顿,落在纸上留下一个墨点。
郑氏突然病故?
五皇子和谢家如今正是必须相互借重的时机,联姻无疑会是结成联盟最好最快的法子。郑氏的病故,总让人想要揣测事实真相是否真的如此。但不管真相如何,都让人寒心!
我低头看着书案上的纸张,已是不能用了。搁下笔,伸手将纸张揭起,揉成一团掷在地上。掷出的纸团将地上原先丢弃的几团纸张撞了出去,打着转儿停在了一双玫瑰红缀银色芍药的绣鞋旁。
绣鞋的主人开口道:“妹妹好兴致。”——是阮良娣。
我微微一笑。身边翠浓和如意去端了一把嵌金云纹圈椅来请阮良娣坐下了。
我在映红端来的水里净了手,向阮良娣道:“姐姐如何来了?”
心底有一点点期盼——或许是晟曜要她来?
然而,阮良娣道:“怎么,姐姐来不得么?”她示意侍女们都退了出去,上下打量我许久,忽然问道:“你既然逃去了心爱之人身边,为何又回来?”
我惊讶的抬头看向阮良娣,沉吟片刻,道:“姐姐这话,小莞却不懂。姐姐若是因为不忿前些日子小莞得殿下日夜相伴,故而要小莞认下什么欲加之罪,不妨明言。”
阮良娣倒愣了一瞬,顿时反唇相讥:“曲小莞,你怎么如此不识好歹啊,我可是背着殿下来看你的。欲加之罪?我阮硕人犯得着吗?你都被幽闭于徽音殿了,哪里还需要我再做些什么!”
我原本疑心她因为对晟曜用情至深,所以对我一直亦敌亦友,此时是存了故意试探嘲笑的心思。但此时听她的意思,倒是我多心了。一时便不再做声,只端起热茶抿了一口,又掌心向上略抬起手来,示意她用茶。
阮良娣呼出一口气,依旧薄怒:“你真是!”精致的眸子在我身上打了几个转,口气温和了下来,道:“怎么瘦成这样?”
我低下头,笑了笑,没有做声。
“好了好了,我方才不该说话激你,是我的不是。本来是想趁殿下不在毓德宫偷偷来看看你如何了。却还惹得你不快,早知道我就不来了。”
阮良娣端起茶盏,揭开盖子撇了撇茶叶,却一口也未喝又放下,道:“我说曲小莞,你到底是什么意思?那日在卫王府,我明明听见你对卫王妃说过,殿下不是你心爱之人!如今我不过提一句,你作甚么这么大的反应?即便你为爱而逃离东宫,我也并不会看低你。这会儿甩脸子给谁看呢!”
这些天来我早就不太愿意张口讲话,如今被阮硕人言语相激,却是脱口而出,道:“你胡说,我几时在双成那里说过这样的话来?”
我忽然顿住,那日双成说“能嫁与心爱之人,实在是幸事。姐姐不也一样么”,而自己当时是怎么答的?
因为觉得自己是被晟曜纳入府中的,所以不是“嫁”,所以当时自己说的是——“我和双成是不一样的。”
而阮良娣却以为我的意思是说晟曜不是我心爱之人!
我不由缓缓摇头,嗤笑一声。
阮良娣走过来,叹口气,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咱们女子,最忌三心二意。你如今这般情形,让我们怎么做才算能帮你?你失踪几日,殿下和我们就揪心了几日。后来才知道你是从卫王府被人接走的。殿下到现在都还在气头上。连带着因为迁怒于卫王府,连父皇因为威远候反叛之事,下令将卫王囚禁,围禁卫王府合府人员,殿下都不管不问了。”
双成——
没有想到她刚刚如愿做了卫王妃,一日尊荣未享,便因为卫王母家林氏一族举兵反叛,跟着卫王一起做了阶下囚。
如今我亦被幽禁。
我们二人,还真是祸不单行。
我理了理衣裙,郑重朝阮良娣一拜,恳切道:“姐姐,小莞那日所言,实在是指双成是卫王妃,是嫁给卫王;而我初入府只是为姬妾,并非是嫁与殿下,因此和卫王妃是不同的。至于我失踪几日,并不是殿下想的那样,也是误会罢了。更是与卫王府毫无干系!还请姐姐为双成和卫王分辩一二,万不要因为我的缘故,叫殿下对他们雪上加霜!”
阮良娣颔首,“原来如此,倒是我误会了。你与殿下既然也只是误会,何不早早解开来?”
我不由苦笑:“小莞自然解释过,可殿下先入为主,早已有了心结。任我如何解释,他只是不信。我也无法子可想了。”
我顿了顿,看了眼地上的六、七个纸团,“譬如这想写来给他的信,我写来写去,都不满意!只觉得若他信我,哪里需要我一而再、再而三的解释!难道相处这么久了,往日种种,竟不敌他的疑心重重?”
这些委屈一直憋在我心中累积、发酵,今日说了出来,心绪激荡。一时之间,身心俱疲,朝着阮良娣行了一礼,“姐姐赎罪,小莞不做陪了。还请姐姐自便。”
我随即脚步凌乱的朝内室走,将将转身之际,泪水已经夺眶而出。
我伸手拂去眼泪:不,我不愿在人前落泪,叫人把这软弱无用的样子看了去。幸亏及时辞了阮良娣!若叫她看见,我的颜面何存?
身后阮良娣的声音传来:“小莞,你可知殿下后日就要与武家六娘子大婚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