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天府,北京城。
天子脚下,独一份的牛气。
这种牛气充斥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使人忍不住就牛掰起来,似乎连这里的贩夫走卒都高人一等,连这里狗的叫声似乎都比别的地方狂妄一些。
人人都牛气,那么问题来了,从表面上,你很难看出来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高人。
每一个穿着背心、布鞋的老大爷都可能是皇亲国戚,所以你最好谁都别惹。
比如说在南城墙根下,有条小河。河边有一排柳树。东边的柳树荫底下有个象棋石桌,旁边放着三个凳子,两个给下棋的人准备的,一个是给观战的人准备的。
打东边来了个遛弯的农民老大爷,汗衫、麻布裤子,戴着个破斗笠,扛着一个扁担慢慢走了过来,坐在了下棋的位置。
打西边来了个逛街的老妇人,锦衣绫罗,大红大紫。这衣服材料要多贵就有多贵,但是款式配色要多俗气就有多俗气,气势汹汹地坐在了农民大爷的对面。
打北边来了个老秀才,花白胡子盘发髻,长袍有点褪色了,衣角打着补丁,居然还有点仙风道骨的意味,坐在了观战位置。
那老大妈先说话了,“咱老伙计也别废话了。之前也跟你们通过气了,说说看吧,你们想怎么收拾那个叫王大王的,是细细地切成臊子啊,还是直接扔锅里煮上三火?”
她就是王毛氏,以晋商八大家为核心的带明第一商会,号称“一毛不拔”的鬼磨堂堂主。让鬼推磨,那都不算事——她的钱多到,能让皇帝给她推磨。
那老农咧开嘴笑了,露出豁了的门牙说,“俺就是个种田的。”
他就是楚陇田,农家千年传人,神农坛坛主,一半的中原良田都为他的组织控制。他想让谁饿死,谁的家乡就会爆发人吃人的饥荒。
老秀才一看两个人明显凑不到一块去,赶紧当和事佬,“我们好歹也号称问道三贤,要中正平和!王老太君,不过就是个几百人的新门派,随随便便就掐死了,何必动肝火呢?”
他就是常明登,大隐学派地位最高的大学士。朝廷五品以上的官员,没有几个敢不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老师”。
王毛氏一拍桌子,“我不在乎钱!不就是几十万两,老身家刷碗的钢丝球都比这贵!我气的是那全侠派的叫王大王的那个小子。他坑蒙拐骗的,居然敢作到我们晋商的头上,要是不把他的皮扒了做厕所窗帘,老身咽不下这口气!”
楚陇田继续笑,笑得王毛氏恨不能打他一顿。他半天又扔出来一句,“俺就是个种田的,俺喜欢这个叫王大王的小子。”
“楚老头!我们鬼磨堂和你们神农坛积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就是看我们不顺眼,要保这个小子,给我难堪吧?”
“好啦好啦都别说了,一个个的年纪没脾气长得块,”常明登赶紧当和事佬,想把这两个人的矛盾压下来。
“王老太婆,”楚陇田伸出脑袋,做了个口型,分明是“食屎吧你”。
王毛氏二话不说,一掌打了过来。楚陇田抓起背上的扁担挡住了这一招。
就这样平平无奇的两招对在一起,居然爆发出无敌的内功气劲,将周遭草木也一同吹开,如同平地爆开一声惊雷!
要不是这个地方是在顺天府京城脚,两个人都收敛了自己的实力,那么这一招对在一起,怕不是周遭的房屋都要应声震塌!
听到了这一声巨响的人都感受到了震动,纷纷向这边跑来,想看看发生了什么。
常明登叹了口气,必须在有人赶来之前把这一对炮仗镇住。
他举起了象棋石桌上的一枚卒子棋子,正反一翻转。就这样一下,王毛氏和楚陇田爆发出的内功劲力,居然尽数被他吸入了这枚棋子之中。吸收了这狂暴内力的棋子在常明登手上不断震动,显得极不稳定。
王毛氏一看常明登出手了,似乎是非常惧怕他,悻悻地收了招坐了回去,还恶狠狠地瞪了楚陇田一眼。
楚陇田一看得了好处,也就笑嘻嘻地坐下了。
常明登听到远远跑来了看热闹的人,就将手中的石棋子向着溪边抛出。那棋子飞出去之后,当空爆炸,发出了巨响!
来看热闹的人都被这第二声巨响吓了一跳,定睛看去,只见一个老秀才正坐在那里骂,“到底是哪个小兔崽子,居然在河边放二踢脚?真是吓死老夫了!”
这动静是二踢脚能造出来的?这都快赶上旱天雷了吧?
围观的人见没有什么别的异常,就慢慢散去了。
常明登见人都走了,就继续谈话,“两位老伙计都收住气性了?”
没人说话。
“成!那就让老秀才我给你们仲裁一下吧。”常明登抚了一下自己的白胡子,“我们会的宗旨是什么,不需要我再强调了。王老太君啊,没有必要和这么一个小门派死磕嘛。暴露了我们的身份,那就得不偿失了。”
王毛氏接话:“那我就简单处理,找人收拾掉那个王大王。至于那个全侠派的其他人,老身就饶了他们的狗命,如何?”
楚陇田突然接话,“反对。”
“说,你准备怎么办。”王毛氏突然目光凌然。
“这小子我我听墨家的二愣子们说过了,王大王是吧,脑子挺灵活的一个小子。与其弄死他,不如招揽到我们手下,让他给我们办事,岂不美哉?”
“天下人才都在你我三人囊中,老哥你何必在乎这一个武功残废?”常明登凑进了问。他是想要给楚陇田一个申辩机会。
“他搞的都是实业,又不是坐地喝血的人。我一届田舍老翁,就喜欢能干活的人。”
“老头,你插秧把脑子也插进地里去了?”王毛氏气哼哼地说,“他那些行为现在倒还是小打小闹,但是等他坐大了,怕不是要先消灭掉我们商家,再灭掉你们农家,最后——”
她指向常明登,“最后搞垮你们儒家。”
楚陇田尴尬一笑。他们都调查过王大王和全侠派了,了解了这伙小家伙的先进观念。
全民皆侠?
智慧和力量都归于人民?
激发他们的生产力?
尊重他们的决定权?
别开玩笑了!
让这么一帮乌合之众闹大了,怕不是要天下大乱,天道不存!
三人都明白,王毛氏的推论并非危言耸听。
“这样吧,我来中庸一下。”常明登最后发话,“江湖事江湖了。王老太君,你安排人试试他命硬不硬,不要弄出动静。若是他扛不住,那就是他命短;若是他有手段抗住,就让楚老哥安排人去诏安他。谁同意,谁反对?”
“全依大学士的。”王毛氏表态了。这是最好的结果。她有把握弄死王大王,因为她控制着最好的白手套,没有一滴脏水会溅到她身上。
楚陇田没说话,也算是默认了。
常明登站起身,其余两人也站了起来,“行吧,那大家回去安排,各自散去。走之前呢——”
常明登脸色突然严肃,用低沉地声音说:
“大道不改。”
三人一同虔诚地念道:
“天理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