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内,点着一盏煤油,昏黄色的灯光照着车厢。
一个富态相的白人男人坐在左侧软皮座椅上,看样子,有六七十岁。他微笑着望着康斯旦丁。
这种微笑好像久违的朋友重逢一样,好像在问:别来无恙。
“你好!”
康斯旦丁礼貌地问好。
“你好,请坐。”
男人伸出右手,做出“请坐”的手势,说道。
“谢谢。这下把你的座椅弄脏了,很抱歉。”康斯旦丁坐在了右侧的座椅,很愧疚的样子说。
“没关系,座椅生来就是给人坐的,不必在意这些,只在意有没有人坐。”男人文雅地笑着说,完全看不出他是否在说虚伪的话,总之,听了感觉就是发自内心的。
如果是寻常人,听了这一席话,绝对感动到涕泗滂沱,认为这就是坦诚相待,严重者甚至以命相报,因为这让寻常人感觉到这是对他的尊敬。
一般而话,特别是一个有钱人的尊敬话,更容易让一个穷人感激不尽。除非有自己独立的人格,不然容易被带偏。
康斯旦丁是一个穷人。也不是一个穷人。
这取决于个人对于物质与精神追求的抉择。
“先生,你的话很有哲学。”
这个时候,康斯旦丁知道自己猎人的身份不复存在了,也不必要再伪装,而是幽默地说。
只是,这个陌生的男人怎么看出来了。
偷偷想了一下,康斯旦丁便释怀了。
原来这样。
“谢谢,这是我女儿告诉我的。”男人听了康斯旦丁的赞美,没有得意,反而谦虚地说。
“那你女儿一定很善解人意,是个善良的人。”康斯旦丁豪不吝啬自己的赞语。
“谢谢,我想她知道,一定会高兴的。”男人温文尔雅地再次谦虚。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能让一个美丽的女孩开心,我想这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康斯旦丁虚伪地,又很绅士地说。
康斯旦丁的话听起来,不像在谄媚,而是在说一个千真万确的事实而已,自然而然。
这也是康斯旦丁说话的本领之一。
“确实是。”
关于这一点,男人认可康斯旦丁的话。
可看出男人对于女儿是至爱的。
话聊到这里,戛然而止,停了。
康斯旦丁没有再接话,男人也没有再说话。
“驾!”
外面的马车夫赶起马,马车在马的牵引下,慢慢地走动,很快,奔跑在夜里。
两盏煤油灯照着路,不断前进。
“嗷呜——!”
狼群在后面追逐,嘶吼。
车厢沉静了半个钟。
男人最先打破安静,开了口。
男人问道:“贝达思先生。你要去哪里?”
“镇上就可以了,到那里,我需要把它买了,再付你马车钱吧,先生。”康斯旦丁指着脚下的森林狼回答。
康斯旦丁想在镇上把森林狼卖了,再付钱给男人。
康斯旦丁再说:“先生,别叫我贝达思先生,叫我贝达思就可以了。”
男人嘴唇像是微笑形状,总是似是非是的笑着。
康斯旦丁的心,莫名地别扭:
这是什么意思?
我是不是暴露了什么?
康斯旦丁赶紧悄悄看了一下裙子,没有什么。
一直严严实实,没有暴露出来。
“贝达思?真是一个好名字。”男人迟疑了一下,把搭在膝盖上的手拿开,换了一下交叉的二郎腿,再把手搭上去。
“这是我爷爷的名字。”康斯旦丁装成受宠若惊地说,因为这个名字根本就是胡扯的,鬼知道是不是那么好听。
“贝达思,你这两头狼,自己狩猎的吗?”
男人继续问道。
按照礼节,男人可以告诉康斯旦丁自己的名字,如果不妥,也可以说一下,自己的姓氏,以便于称呼,但男人没有这么做。
男人没有告诉康斯旦丁自己的名字,哪怕是假的,也没有,而是打量着康斯旦丁和摔在车里的森林狼。
“不是,先生,这是一个坑里,捡到的,这得感谢上帝,他真是一个好人。”康斯旦丁毫不犹豫地说,很果断,这让人感觉康斯旦丁在说真话。
毕竟,谁能从两头狼的手里占到便宜。
康斯旦丁把上帝推出来背锅,没有人比上帝更适合了,因为上帝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不想暴露自己,就这么干。
康斯旦丁所说的坑指的是陷阱。
“是吗?”男人莫名地问道,像在质疑一样。
康斯旦丁听到男人的话,没有慌,快速转着脑瓜,再稳稳当当地说:
“先生,可能你不是光明教的信徒,不然你不会怀疑万能的光明之主,不是吗。”
“呵呵呵,贝达思,你真是够幽默。”男人想不到康斯旦丁这么机智,把问题推回给他,只好这样给彼此一个台阶下。
“谢谢。”
康斯旦丁习惯地说道。
“贝达思,你的狼能不能卖我一头,他的皮毛,看着很漂亮。”男人望着脚下的狼说。
“先生,如果你喜欢,全部都拿去,不必客气。”
康斯旦丁又是毫不犹豫地说。
听起来,康斯旦丁是一个豪爽的男人。
但康斯旦丁一说完,心惊胆跳地看着男人,真害怕男人突出自己的意料之外,就不好办了。
“贝达思,不用了,就一头,你说多少钱。”男人不贪婪地说。
“呜呼——!”
康斯旦丁暗暗松了口气。
这可是车费,衣服,要是全都给了,康斯旦丁不知道怎么回去,也不可能穿着树叶穿梭于水泥钢筋混凝土之间。
那不一样,那里不是森林。
“先生,你随意。”康斯旦丁再次把问题给男人,让他为难。
“四百德币,少吗?贝达思。”男人不动声色地提出一个价。
四百德币?
这么平静。
看来,确确实实是一个人物。
康斯旦丁在心里给男人再次烙上这是一个“人物”的印记。
康斯旦丁不会打听别人的隐私,所以,从上车到现在,都没有问过男人一句话,哪怕是男人的名字,只暗暗地猜测着男人的社会地位与身份。
康斯旦丁想了一下,毫不客气地说:“先生,多了,你不必给这么多,或者,你拿走便是,不需要再给我钱……我此时还在受你的恩惠,这点东西,不足挂齿。”
康斯旦丁这句话在前面就可以说,但在这里,很符合情景,给人一种康斯旦丁很客气,很慷慨的印象。
“不会的,它值得这个价,或许更高。”男人把二郎腿放下,二话不说的弯下腰,伸下手,打开自己座椅下的暗格。
“咔咔”几声。
弹出一个盒子,盒子上有一个装钱的袋子。
男人又从盒子取出一袋钱。
他毫不忌讳康斯旦丁在马车上。
这一下,完全认证了康斯旦丁对于这个陌生男人不平凡的印象,
“贝达思,这就是四百德币。”男人边说着,边递过来。
“谢谢。先生,你真是一个大善人。”
康斯旦丁点都不点一下,不再扭扭捏捏地接过来,就放在一旁。
康斯旦丁推测,为什么他出四百德币的价,可能一袋估计只有四百德币。
“你不点一下吗?贝达思。”男人好心地提醒康斯旦丁一下。
“噢,不了,先生,你是个好人,我相信你。”康斯旦丁极度虚伪地说。
刚刚上车前,康斯旦丁在车下仔细地观察:
男人的金黄色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如同叠好的被子;蔚蓝色深邃的眼眸,看起来智慧宽松;鼻子不高不低,给人的感觉不是阴险狡诈,而是和蔼可亲;一张规规矩矩的嘴唇,一看就是一个严谨自律的人。
最重要一点,是他的虎口没有茧子,这说明他不是一个训练过的人。
这一点,才是让康斯旦丁没有深深戒备的原因,但警惕还是存在,时时刻刻。
这是一个杀手的素质。
“呵呵呵。”男人还是轻轻地微笑,回应康斯旦丁的话。
男人既没有否定,也没有肯定康斯旦丁的话。
“……抱歉,差点忘了,先生,这是马车钱。”康斯旦丁如梦初醒地打开钱袋子,顺手地从里面抓了一把,也不点地递给男人。
“贝达思,这点小事,不足挂齿。”男人推辞地说。
“对我来说,就是值得感激。”康斯旦丁极其感激样子地说道。
“帮我向上帝说,给我一个称心如意的女婿就可以了。”
稳重的男人,幽默地说道。
“先生,你也很幽默。”康斯旦丁意想不到这个幽默,微笑着说。
“是吗?我女儿也这么说?”男人反问道。
男人完全不忌讳康斯旦丁,反复提起他的女儿。
“是的。”康斯旦丁肯定地回答。
“谢谢。”男人非常温和地说道,声音不高不低,恰到让人觉得亲切的力度。
“噹噹噹!”
马车的铃铛摇响着,不断传向四方。
康斯旦丁和男人又沉默下来,谁都没有再问,再多说。
这正是康斯旦丁求之不得的。
康斯旦丁干脆闭目假睡,而不是养神。
“嘚嘚嘚。”
马蹄踏在地上,在万籁俱寂的空间,显得特别嘹亮。